纳兰呼了一口气,双眼望着窗外宫墙,“不好这口,但这地段好,可以瞧见朝廷,其实我一直在想一件事。就是圣贤所描述的世道究竟存不存在,大道之行,天下为公,可我致力朝廷二十余年,处理的,好像都不算公事。”
徐江南收敛起嬉笑神色,也是饮了一口并不喜欢的茶,望着窗外又开始纷扬的雪,正色说道:“我在剑阁见过很多一直办着公事的人,但很可惜,没有一个有好下场,但是每一个人都有好名声。名声在我看来,是最无用的补偿。远的不提,就说我爹,再不济,他为西夏做的事,比严骐骥要多吧,他的下场比严骐骥可惨多了,甚至说他的结果都是由这些人来操控,我不知道这个世道对不对,但为众人拾薪者,却被人推出去,冻毙于风雪了,尤其是被严骐骥推了出去,我爹是西蜀人不错,但他出仕在西夏,也是他打下来的
东越,最后被东越遗臣污成反贼,细想之下其实挺荒唐的。
如果这不能算,如今北齐上演的场面算不算?谢长亭在北齐任劳任怨近四十年,西夏朝廷估计也在琢磨该怎么除掉谢长亭,甚至想的焦头烂额,如今却不费一兵一卒,谢长亭已经锒铛入狱。整个西夏朝廷都知道北齐错了,北齐不知道?那么公道在哪里?”
纳兰依旧没回头。“这跟公道没关系,中原讲究孝道,祖制不可违,祖法不可变,你要动祖制,丢一个人的命算是轻的,因为你往前看,哪个动了祖制的不是被夷了九族,谢长亭的命是丢了,可推恩令下去了,到时候北齐再出一个谢长亭,只要君主不点头,举国之力都扳不倒他。有些事,就得有人站出来。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跟我想的是两件事。”
徐江南闷不做声,良久以后说道:“祖制迎合的本就是世家的利益,而如今天下间绝大部分的银钱都在世家手里,甚至有些地方,限领还不如世家,现在你要世家将这些银子分出去,如何不死。”
纳兰笑着说道:“一个世家只有一位长子,可嫡子次子却占多数,原本嫡子次子只分世家的两三分财产,现在有机会能拿数倍,总会红眼的。世家家主也知道,所以给北齐君主压力,如今谢长亭入了狱,算是陈秀给这些人的交代,交代已经提前给了,日后动起手来,怕也是不会手软。这是纵横谋略,帝王手段,跟公道无关。
我要说的是我朝二十年前与辽金一战受尽屈辱,二十年后要雪耻,可这二十年养士,钱粮满仓,兵马皆壮,草木皆肥,但朝廷文武,心气皆无,大多不愿战,不敢战。为何?”
徐江南给纳兰倒了杯茶,笑着说道:“君子比而不周,小人周而不比。天下没那么多君子。先生说说为何为官之前,大多数人都是一身正气,为官之后,却又开始顾头顾尾,假公济私,可能先生要说位置变了,人自然会变,人心也会变,百官不一样,百官位置可没变,但先生忘了一件事,那就是时间,就像西夏入东越,二十年的时间,东越臣工不是连家国仇恨都忘了?以前西楚东越包括齐鲁,都称西夏为豺狼之国,莫说以后西夏统领九州,就如今五州地,短短二十年,西夏就成了五州正统。
二十年前,百官敢战,那是因为没有退路,只有胜仗,他们才能从一无所有到荣誉加身,如今银子够了,官服也够紫,纵然功成之后名垂千古,但是谁愿意赌上身家。说白了,还是怕。”
纳兰笑着说道:“怕什么?是怕那辽金二十万铁骑?还是功成之后朝廷卸磨杀驴。”
徐江南迷着眼笑出声来,“原来先生在这里等我。”
纳兰作为西夏学士,主管朝政,可二十年没沾过北骑,北骑将士自然不会卖他面子,而且他是站在徐暄的尸骨上上位,更加没有好感,北骑将士愿报世仇,但不见得愿意听从朝廷的调遣。就像如今,北骑任何一位将领都能率领将士征战,但纳兰调动不了谢安城,而跟北骑并无半点关系的徐江南,仅凭徐家字号就敢让千骑冲进长安,这就是徐家跟北骑的情分所在。纳兰不想插手北骑,但也不能任由北骑,挂着天子亲军的称号,眼里却没有这位天子,那这算什么亲军。
纳兰用手指抹了抹窗柩上的寒露,“不是等,事就是这么个事,理也是这么个理,你找我是什么事,我知道,我也可以答应你,但你要知道事成之后,你会失去什么。”
徐江南怔了一下。
纳兰继续说道:“以北骑对你爹的情分,朝廷有愧于你爹,你以徐家的名号娶公主,在某些人眼里,可能你算
是投敌。”
徐江南笑着说:“先生都说了,是娶亲,而不是招婿,至于某些有心人,水来土掩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