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铮哈哈大笑,“跟你爹一个样子,半点亏都吃不了。”
徐江南一口闷酒下肚,沉声说道:“所以我爹死了。”
陈铮收敛起笑容,闭了会眼,然后叹气说道:“所以徐暄死了啊!”
徐江南用袖子抹了把嘴,将一条腿伸直,另外一条腿还是弯曲盘着,斜着身子说道:“那这些话都是你教他说的?”
陈铮闻言其实有点不舒服,这个跟问题内容无关,而是身份,这两日就光在徐江南这里,他所回答的问题恐怕要比这二十年的总和都要多,一般都是他问别人,少有人敢用这种盘问的口气问他,就算有,也只是点到即止,哪里像徐江南这么不通世道,不过不舒服也仅仅是不舒服,陈铮也不会就此翻脸,又或者大发雷霆,而且这种闲适不用多想朝野事的氛围,他也喜欢。
“一半一半。”陈铮咽下口中酒,没急着说话,等回味了以后,这才吐了口酒气满足说道:“而且想必你也知道是哪些。”
徐江南点点头,心里有数。
陈铮突然笑问说道:“听说你和方家有隙?”
徐江南轻哼一声,低声骂道:“啧,你这是过河拆桥了?我可不信方家背后没有朝廷的指示。”
陈铮有些夸张的摇了摇头,缓缓说道:“刚听到关于你的消息,我也惊异,不过惊异之后却没把你放在眼里。”徐江南面色古怪,陈铮突然觉得心情畅快,哈哈说道:“这是实话,你的身份在当时的确能给我带来一些麻烦,也仅仅是麻烦而已,麻烦是可以抽出手脚解决的,不像痼疾,所以我只是让纳兰将这消息给偷偷摸摸散播给了那些东越老臣,让他们头痛去了,嘿嘿,这些老臣子也没让我失望,从青城山里请出了赵掌教,不过可惜了,功亏一篑,原来卫家还有老神仙。”只是好像陈铮难得喝这么多的酒,话也开始多了起来,嗯了一声换了口气说道:“其实早在二十年前就有人提醒过我徐家有子的事,只是当时黄太医白纸黑字,又有尸体为证,我就没多深想,没想到你真的活了下来,也没想到是李闲秋救了你,更加没想到李闲秋会养你二十年而不告诉你身世。”
徐江南随口说道:“方家一事,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他觉得陈铮总不会无的放矢,定然是得到了什么消息,所以有所试探。
陈铮视线柔和,也是随口说道:“以后方家不会寻你的麻烦,陆慕域也算是活到头了,该腾个位置出来让给年轻人了。”
徐江南正想开口问这姓陆的是何方人士,他的印象当中似乎并没有这么一号人,只是陈铮下一句又让他有些哭笑不得。“你在金陵做了次胡沐宸的龙门关,我如今听说方家的公子可是盯上你了,想着把你当成磨刀石,而且为此已经数过家门而不入了。”
徐江南豪气冲天说道:“好啊,看他有没有这身本事。”
陈铮对此不意外,从容说道:“那温安这小子呢?”
徐江南喃喃重复了一句,“温安?”
陈铮开怀说道:“他可比你厉害多了,才三品的时候,就敢对着九品夸下海口说我要杀你,这样的人才算是我西夏的臣民嘛,嘿嘿,而且如今他又有江莫授教,说不定将来又能给西夏江湖添上一笔。”
徐江南好奇说道:“若是江湖中兴,朝廷不担心?”
陈铮瞥了徐江南一眼,不屑说道:“这一点你就不如你爹了,西夏能把青城山的招牌拆掉一次,还怕拆不了第二次第三次?”
徐江南吸了口气,“你真想我去辽金?”
陈铮拍了拍酒坛,毫不掩饰说道:“自然,不然我也不会大老远过来,难道真的就是和山上这些老道士喝一杯茶?我没那么多的闲工夫耗在这上面。”
徐江南犹豫了一下,又是问道:“为什么是我?九品的人在江湖里虽然屈指可数,可至少还是有的。”
陈铮笑着摇头,指着徐江南笑道:“你还真是条狐狸,东方越说的没错,让你远离金陵有着徐家的那一层关系,你离开的时间越长,对我的威胁也就越小,但这不是最主要的,主要的还是西夏需要一把刀子,有锐气的刀子,我手上倒是有几位九品,拿得出手不过一二,可有锐气的几近没有,多的是安于现状的暮气,这可不行,他们也不愿意把身家压在龙潭虎穴当中,风险太大。
你正好合适,凉州又能跟大秦的侍诏对招,我听人说一般的九品,就算是对上那位侍诏,也是送命一途,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当然,这是你的手段,我也不会自讨没趣的去问,知道你不会说。”
徐江南笑着说道:“你可以尝试自讨没趣的问一下。”
陈铮愣了一下,“你会说吗?”
徐江南乐了,摇着头很肯定的说道:“不会。”不过紧接着徐江南又是斟酌说道:“先生其实很在乎江湖,带我走了那么多年的江湖,听他说了那么多的江湖事,他其实很失望,我也知道,所以后来我跟他说我要当大侠。你知道先生是怎么回我的吗?”
陈铮沉默不说话。
徐江南吸了口气,随手从身边抓了棵草茎,一边撕,一边扔向身前漆黑的湖面,“先生说江湖当中其实不需要大侠,当江湖里需要大侠的时候,非但不是江湖之幸,反而是江湖真正的悲哀之处。”
陈铮做了一个笑的表情,这也仅仅代表是一个表情。
徐江南酝酿了很久,然后开口说道:“如果我不去,对你的影响大吗?”
陈铮点了点头。
徐江南又是说道:“你怕吗?”
陈铮突然放肆笑了起来,“怕?我西夏立国五百载,所经大小战役不计其数,上至君上,下至臣民,什么时候说过一个怕字?从天下人都不看好的弹丸之地,到如今五洲之阔,可不是凭借一个怕字,不就是二十年的国运?!这是西夏欠你徐家的,我陈铮也赔的起。”
徐江南淡漠说道:“好。那就这么说定了。”说完以后,徐江南还扬起了手上的酒坛,朝着陈铮的方向。
陈铮站起身来,洒脱笑道:“你放心,你的心事我知道,她娘当年死的时候,我就发过誓,除非我死,不然没人能伤她半分。”说完以后,也是拎起酒坛,“叮”的一声跟徐江南的撞在一块,接着仰着头先干为敬,甘冽醇香有股子北地的烈性。
徐江南也不甘人后,仰头喝酒,连带着这些年的愤懑,委屈,艰辛,苦楚,以及想念,还有许多许多不能说出来的情绪,一饮而尽。
喝完之后,陈铮将酒坛倒提在手上,丝毫不剩,接着得意的笑道:“你和你爹,真的很像,认死理。走了!这场酒喝的痛快。”一国之君,五州共主的豪迈彰显无遗。
徐江南只是回过头看着天上的星星,也不知道是看到什么,只是轻轻说道:“不送。”不知道是说给陈铮,还是说给天边若影若现的一个女子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