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铮瞥了一眼纳兰天下,瞧见他如此作态,也是轻笑,这个臣子什么都好,就是对界限拿捏太准,进退有据到了过分的程度,一点也不想当年那个人,要个官也就凑到他跟前伸个手,直白两个字,不过现在一想,那会也穷,一个西夏太子,能给个什么官?朝中一品,还不如江南道的芝麻小吏,不过这后来啊,能给的官多了,人却没了。
陈铮呼了口气出来,都说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他知道纳兰肯定知道自己的心中所想,只不过就是不说而已,想了一会以后说道:“这样吧,吏部郎中,江南道御史,都是五品官,你给他挑一个?”
纳兰微微抬头,睁开眼,看了一眼陈铮的眼睛,君臣得宜,微微一笑说道:“纳兰以为还是江南道御史吧,吏部郎中手掌官员选补,他本是个书生,未曾为官,如今却要掌着别人的生死,过犹不及吧。”
陈铮点了点头,应承下来说道:“嗯,那就江南道御史吧,不过,纳兰你得跟他说说,就算是个五品官,与他来说也是一日飞天,朕是瞧在你的面子上批的这个特旨,朕给他一年时间留任,若是没折腾出什么名堂来,这个官,还是得还给朕。”
纳兰躬了下身子,微笑应诺。“是。”
陈铮说完以后,便望着云烟渺渺的紫云香炉发呆,无论江南道御史也好,还是吏部郎中,其实都是插在严骐骥眼里的一颗钉子,江南道严骐骥经营多年,吏部更是严骐骥大权在握,不说铁板一块,至少是个首尾相接,这颗石子投下去,究竟能起多大的浪花他也不好说,前段时间江城一事巡游凉州,朝中那些见不得台面的厮杀他也不是不知道,那位官场老狐狸嗅觉极好,之前就敢丢车保帅,丢了刑部侍郎一职,实在果断,原本想着看能不能逼出个昏招,拿下个刑部尚书一职,谁想到最后只是个侍郎,不过这样也好,算是打开了个口子,之前拿江南道御史和吏部郎中一职来询问,其实也就是试探一下纳兰,看究竟是真的求官,还是想伤筋动骨一次。
吏部侍郎有实权,可是在严骐骥眼皮子底下做事,不见得能有多大作用,而江南道御史一职虽说在京外,实权不大,可毕竟是个言官,闻风奏事,而他要动这西夏的一潭死水,要的就是这阵不大不小的穿堂风,用来引一场山洪,无论对与不对,查下去总会有理由,这是他试询问纳兰的缘故,好在纳兰没让他失望,这也是纳兰和徐暄的区别,徐暄点头,陈铮虽说信,但总归是有些怀疑态度,毕竟太剑走偏锋了点,而纳兰点头,让他是真的放心,二十年无差错的将西夏带到这个位置,放心的很。
回过神来以后,瞧见纳兰还站在门边一动不动,闭目养神,便有些奇怪的说道:“先生还有事?”
纳兰睁开眼,笑着说道:“圣上,辽金使者到金陵已经有半旬时日了。”
陈铮笑了笑,打趣说道:“怎么,见不到朕,找到你府上去了?”
纳兰微笑点了点头。
“叫他们候着。”陈铮不怒而威,紧接着又温和的掸了掸袖子上的灰尘。“民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山水有相逢。今时不同往日了,想从朕手里拿钱,不下点功夫怎么能行,候着吧,等什么时候朕有心情,什么时候让他们入宫。
至于这些时日,叫鸿胪寺那些个油吏去应对,他们熟,记着,要寸步不离,别让他离京就好。去吧。”
纳兰点了点头,躬了下身子,转身离开。
陈铮在纳兰天下走后,也是起了身子,望着渐起的西夏日头,轻喃说道:“你应该会来吧。”
徐江南自然也不知道辛年会这么狠,为了给他出气和掩盖行迹,直接给城内一干人等不分青红皂白的杀了个干净,人也不埋,就在城里,估摸着十天半个月后,第二轮的风沙就来了,到时候,照样给埋个一干二净。
至于说唐家,辛年还真没放在眼里,倒不是因为天高皇帝远的,一个在西北,一个在凤阳。辛年也就是没想太多,他只是想到徐江南出现在这里不能传扬出去,更加不能让人知道,除此之外,别无他想,更加不用说会想过唐家本来就是要来找徐江南的,而今唐迹死在了这里,唐家在不善罢甘休的时候只会想到他的“公子”。
只不过好在徐江南和唐家这些人八竿子打不着,也就不怕,至于唐家擅长的官场手段,也用不到徐江南的身上,其他的明刀暗箭,说真的,没有些手段,这会也伤不到他。
而今徐江南就在一条小河边上,桃木剑就插在旁边,自己则是仰着头坐着,一只手倒撑着身子,一只手提着酒坛,望着河面发呆,他有些想不通,为什么这个青城山的老神仙会来救他,而且他相信这个老人肯定是故意说这么一些话来给他听的,至于缘由,他不知道,喝着闷酒。
背后脚步轻启,徐江南顿了一下,回了下头,又转回去只顾喝酒。
卫月抱着空剑匣,走到徐江南旁边坐下,半晌之后皱了皱眉头说道:“发生了什么,怎么又喝上了,城里不还挺威风的嘛?”
徐江南没有理她,仰头喝了口酒,将酒坛搁在地上,怔怔的向后躺去。
卫月将剑匣搁在旁边,用手撑着下巴,沉默了一小会后,有些恼怒说道:“起先那苏悠提刀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不想活了,不想活了也好,懒得京里有人记挂着。”
徐江南像根木头一样粘着地面,纹丝不动,也像是没有听到一样。
卫月朝着他的身子轻轻踢了一脚,眼看着他还如死人一样发着呆,轻哼一下,扬起头,阴阳怪气的说道:“我听说当年咱们西夏有个公主,这照理呢,得远嫁辽金,不过后来在凉州给丢了,没去成辽金,是吧。”卫月张了张嘴,偷看了下徐江南的脸色,瞧见徐江南有转过头来的意思,连忙摆正身子继续说道:“这当下二十年过去了,流落民间的公主也找到了,归了金陵。瞧着像是没事了。”
卫月故意停了一下,拍了拍手掌,幸灾乐祸说道:“这事呢,要是没人提起想起,倒也真就过去了,可是这辽金的那位皇帝,不知道什么时候脑子里搭错了根筋,想起了那个未过门的媳妇,这如今呢,听说已经找人去金陵,算着时日,差不多也该到了。”
徐江南闻声从地上坐起,侧过头说道:“怎么回事?”
卫月捋了捋眉间发丝,眨了眨眼说道:“以前呢,西夏就一个凉州的时候,辽金骑兵不是动辄就来打打牙祭?而今西夏五州,北齐四州,中原九州可是防狼一般防着辽金,这贴补家用的活儿也不好做了,你说呢?”
徐江南嗯了一声,疑惑说道:“银子?”
“聪明。”卫月扬了扬眉头,说了句应该是徐江南要说的话语。“你想想,要你是这个辽金皇帝,放着一个家财万贯,富有四海的老丈人在那里,而且什么事都不要做,只要派个人,动动口舌,赚个倾国倾城的媳妇不说,还能捞上一笔嫁妆。这样的好事哪里找得到?”卫月伸了个懒腰,早些时候喝酒,她就在掂量这件事该不该说,什么时候说,后来想了一想,还是晚点说好,毕竟这个口一开,估摸着就见不到面前这个人了。
徐江南二话不说,起了身子,拿过桃木剑放回剑匣之内,一声口哨,马蹄声悠远而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