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爷心道:这小子贼精,这会子想跑,看来指定不是什么好事。
起身往出走的时候,八爷路过弘昼高深莫测的笑了笑,弘昼马上一个激灵。十爷过去的时候伸手在弘昼头上呼噜了一下,这个傻孩子啊!八贤王是能随便招惹的。人家是干不过你阿玛,但你这小身板敢挑衅他,真是老寿星喝砒|霜,嫌命长啊。
等两位叔叔在前面先走了,弘历才一脚揣在弘昼屁股上,“走了!”丢人现眼的玩意。玩脱了吧。竟抖些小聪明。
四人进去的时候,十三已经在里面了,正跟四爷说话。
十爷心说,这受宠不受宠差别可真不小。自家来了,就得老实的等着,人家十三来,直接就进了御书房。
这其实真是误会了,十三压根就不知道皇上宣召了,跟宣召的人走到两岔里去了。他过来真是有事。刚才听万岁爷叫苏培盛叫人的时候还诧异了一瞬。
这会子见人来了他打住话头,起身给两个哥哥行了礼。八爷和十爷刚要给四爷行礼,四爷就叫免礼了,“都坐吧。”
弘昼没坐,屁颠屁颠的站到他皇阿玛身边去了,还特有眼色的给他十三叔添茶去了。弘历做不来这小儿之态,只得敬陪末座。
坐下了见四爷没说话,几人就都看十三。十三压根不知道这些人来做什么的,想了想自己说的事也不是什么机密,就继续刚才的话题,“……刚才说的传教士的事情,臣弟的意见就是这些了……那些神父上门拜访,臣弟也见了,他们谈到了犹太人,特别是至今仍能在开封府见到的那些犹太人,这些人从周代就已经到达漂洋过海来了……当然了,这个情况是他们说的,臣弟还没有查证过。随后会打发人去调查看看是否属实,这个希伯来经文……”他指了指边上的一沓子书,“就是他们送上来的。臣弟也看不懂,先拿给万岁爷瞧瞧,倒是跟这些神父说好了,下次跟他们详谈……”
宗教事务四爷交给十三一点也不担心。十三对宗教的态度一向是尊重但却从不信奉。对佛教也是如此,谈经论道一点问题都没有,但并不热衷。四爷觉得,要是搁在以前的自己,在这一点上都比不上十三。
四爷表示知道了,“你全权处置即可。”没有半点要过问的意思。
这边话才落了,就见苏培盛带着弘时来了。弘时走的急,靴子上还带着雪和泥。一进来看这么多人,就愣住了。
四爷摆手,“进去见换衣服。”是说内室。
那是四爷休息的地方。
苏培盛机灵的叫小太监去后面找皇后要四爷家常穿的衣服去了。
弘历心说,皇阿玛什么时候对弘时这么好了。看着地面上被踩的一串串泥脚印,心里怪不是滋味的。以前碰上皇阿玛心情不好的时候,这失仪的样子都够治罪的了。
弘时匆匆行了礼,就进去了。衣服才换下来,小太监就捧着衣裳过来了。内衣都是新的,外面的却是皇阿玛家常穿的旧的。父子俩身量差不多,换好就出来了。
八爷心道,原来先叫老十三说话,是因为老四在等弘时啊。难道真又中意弘时了?
心里还兀自琢磨着呢,眼前就送过来一个托盘来。托盘里放着一沓纸,他顺手就捞起来了。
等人手一份的时候,四爷才道:“都看看。看完了咱们再说。”
啥东西啊?
弘时悄悄的从里面出来,弘历拿着手里的东西起身,起身将座位让出来往下退了一座次。等弘时坐了他才朝弘时身上看,皇阿玛的衣裳哪怕是家常的,五爪金龙也是随处可见的配饰。如今穿在弘时身上,好像浑身都开始放光一样。这种感觉叫人很难受,他多少有些不适应。
其他人哪里管他是什么心情,他们对这一沓纸上的内容更感兴趣。
弘昼拿了茶壶,把苏培盛的活给抢了。四爷给苏培盛摆手,这就是说里面不留人了,谁也不见。
这边八爷拿到手里抬眼一看,打头是这么一行字:儿臣弘旺谨奏皇父。
他的眼睛微微眯了眯,抓着纸张的手更是紧了紧。十爷不由的朝八爷的脸上看去,只看着一句,还真以为这位就是皇阿哥呢。以前他们这些阿哥给先帝上折子,都不敢自称‘儿臣’,都是以臣自称的。弘旺不可谓是不胆大。
十三倒是常在宫里见四爷跟弘旺相处,只隐晦的扬扬眉头,面上却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好吧,只这一句,他们大概知道了,这是有大案子了。
可是越往下看,越是不对。
这李玉堂是前江南粮道,如今都不在任上了。你说一个不在任上的官员,在老家好好的守孝呢。你跑去查人家干什么。就算是贪污那也是在江南贪污,按照异地为官的原则,他是山东人,就不可能在山东任职的。怎么着也贪污不到山东去。这不是瞎闹吗?
八爷的眉头紧跟着就皱起来了,但还是耐心的往下看。越看这越是不对劲,这李玉堂撂的太干净了。他看的最快,一目十行的往下扫,等看完了却久久没有说话。这份东西,九成都是真的。而这里面牵扯到的人,自己也几乎都是认识的,甚至可以说大部分都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弘旺即便是没见过,但这姓名官位他都该听过才对。他可不信他一个都记不住。明知道这份东西意味着什么,这孩子还这么干脆的报上来。
顿时,直觉得气血都开始翻涌了。崽卖爷田不心疼啊,他根本就不知道积攒这些家底有多容易。将亲老子的根基一点不剩的往出刨,真是能耐了。
十爷这会子有点同情八爷的,弘旺这小子真是欠揍啊!谁都老八出手老八都有折,就这亲儿子出手,你说叫做阿玛的能怎么办。看着老八的脸色,老十赶紧道:“弘旺不是没分寸的孩子,他怎么好好的查起这个人了?”
还能为什么?肯定是老四指使的人。就不该相信这人大度!
八爷闭上眼睛,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强忍着才没有发作。老四查自己的旧账,他有心理有准备,但老四不该这么卑鄙,自己已经这样了,想查就查呗。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叫弘旺来。固然自己的心里不好受,但弘旺呢?以后叫弘旺怎么在世间立足。对亲阿玛下这样的手,这就是弘旺身上一辈子也清洗不干净的污点。这就是老四对弘旺的恩宠?放他的狗屁!
不用看老八的脸色四爷就知道他会怎么想,他直言道:“叫弘历说。”
弘历这才起身,将弘晸弘暄弘暾三人在江南的事情说了,“……这个人是李煦交代出来的,但此人不在任上,所以……”
所以……所以弘旺以为这是送到手里的功劳,只要配合着抓人审人就完了。谁知道审出这么一大串来,还牵扯到了他自己的阿玛。
老十和十三脸上的神色就奇怪了起来。两人对视了一眼,心里有同时骂了一句‘兔崽子’!原来事情从他们这里坏了的。
十三还罢了,反正他的儿子还小,弘暾才十三岁而已。不管是弘晸还是弘暄都比他大。他觉得就自家儿子那腼腆样,是没这么大的胆子。他出不了这么……高明……对!就是高明的主意的。因此,就坦然的看向老十。
老十脑袋一缩,这剩下的一个是九哥家的,一个是自家的。九哥不在,得!这俩都得自己负责。再说了,他也确实是心虚,不管是自家的那只,还是九哥家的那只,都属于混世魔王型的的。自家那个呢,是上面折了好几个,这个好不容易留住了,又是嫡子,那真是怎么宠都不为过。再加上自家福晋那性子,养孩子跟养马驹似得,越是有脾气的在她看来才越好。这养着养着那脾气就更大了,没有拘束的孩子就是容易傻大胆。而九哥家那个是长子,上面一连串五个闺女,才得了这个小子,那是宠的更没边的。要说这两个,傻不愣登的点了个大炮,那是真有可能。
八爷就看老十,老十尴尬的笑:“那什么……八哥啊……”真不是成心的。
你说着上哪说理去?
八爷也憋闷了。老九老十家的再加上自家的弘旺,合着全都是坑老子的货。
怪人家老四吗?
怪不着啊!
你能说着主意是弘暾出的?弘暾是听了他老子的,那他老子听谁的,肯定是老四的。
要非要这么说是说的通。
可弘暾只有十三岁。虚岁刚十三岁而已。而且那孩子他们都见过,一点也不像十三。十三爽朗利落,那孩子腼腆的跟个小面团似得。真赖人家孩子他们觉得亏心。
八爷没理十爷,他心里正转着呢。这几个小的是怎么叫李煦开口的?想不通啊!他们可能还生气,觉得招供了这么一个不在任的人出来,是成心玩他们呢。却不知道李煦给的这个人可是千挑万选出来的。这个李玉堂他也是有一个了解的,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胆子小性子软还有点儿女情长,一有风吹草动就转向转的特别快。
他眼里闪过一丝冷光,说李玉堂转向转的快,这李煦还不是一样转的快。为什么找了这个人出来,这是想跟老四投诚吧。不过他可是打错了算盘,老四是那种眼里不揉沙子的人,他身上只要有问题,老四迟早都不会放过他。就算是老四不动手,那几个小崽子呢?他们从一开始估摸着就没打算放过这个李煦吧。再加上李煦好心的提示他们并没有领会,那动起手来,只怕更会不留情面了。
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再就是李煦估摸压根就不知道在山东的是弘旺,要不然他且得斟酌斟酌才敢说。李玉堂是怂,但再怂也不至于被一个小崽子给制住什么都说吧。那他为什么什么都敢说呢?还不是因为弘旺是自己的儿子。这里面牵扯到八爷党的人,要是弘旺有心瞒什么都瞒下了。几十年的观海沉浮,李玉堂不可能半点脑子都不带。他只要意识到弘旺有隐瞒的迹象,那他就知道他的活路在什么地方,这未尝不是临了最后的试探。
可能他也没想到,弘旺真就半点不隐瞒的直接报上来。
八爷闭了闭眼睛,压下心底的情绪,出言道:“这事拖不得,得速战速决。否则非出大乱子。”
江南官场动一半,人人自危之下,难保没有铤而走险的。
十爷忙不迭的点头,千万别出事,自家的孩子还在那边呢。真要出事,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们。
“如今最紧要的就是确保消息不外露。”十三急道,“钱财若是被转移,咱们可就百忙一场。”孩子们还可能有危险。
四爷点点头,“这事朕交给李卫去办了,他知道深浅,朕也专门叮嘱过。除了他,朕也就告诉你们了。”
八爷瞬间就明白了,这里面只有自己跟江南那些官员联系的最紧密,老四这是想叫自己先稳住那些人吧,“明白!臣弟回去马上就写信,着人八百里加急送出去。”说着,语气一顿,“只是,这李卫一人,身份上到底低了些。”
可身份高的就有跟弘晸他们抢功劳的嫌疑。十爷这么想。
就见八爷朝弘昼一笑,“要是万岁爷舍得,就叫五阿哥跑一趟?”
身份够高够尊贵,压的住李卫,也压得住弘晸他们三个。而年龄又够小,十三岁还不到,当个摆设足够了。
弘昼往后一缩,都说自家阿玛是小心眼,这八叔的心眼也不见得多大。这不,知道自己不愿意掺和,他非一把把自己推到旋涡里去。
四爷看了一眼快哭出来的弘昼,抬手摸了摸这小子的脑袋,“不是总想出去玩吗?要不跟李卫一去出去转转?”
然而我并不想因为这事出去。
他干笑两声,“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要不……以后?”
“想三月去啊。”四爷点头,“行!朕准了。今年差事办好了,明年三月自己出去玩去。”
弘昼面色一僵,这事在御书房,不是在皇后的寝宫,撒不得娇的。蔫头耷脑的应下了,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生无可恋。
然后……
然后弘昼就去赶紧收拾东西了,今儿就得滚蛋。弘历得看其他几路都有些什么进展,可千万别捅出大篓子来。八爷去安抚那些昔日的旧部了,告诉他们,一切如常,不用太紧张等等。十三得去吏部了,这江南空出这么多官位,谁去补啊。这开年之后的恩科,这些就看皇上怎么录取了?
只留下十爷和弘时面面相觑。
弘时心说,叫他回来是干嘛的?这从头听到尾,没觉得有自己什么事啊?他问四爷,“叫儿子回来有事?”
十爷心说这小子是不是傻?!朝廷出大事了,你皇阿玛叫你回来没忘了你,没有把你边缘化,你就该感恩戴德了。爷的皇阿玛对爷那是,有事想不起爷,没事就更想不起爷了。如今有人想着你还不知足,还问叫你干嘛呢?你发表发表意见也好啊。来了一趟屁都没放一个,老四怎么生了一个这个实心眼的孩子。
四爷砸吧砸吧嘴,手都痒痒了。心说着真不是爷的弘时,爷的弘时就算是实心眼,但这敏感度跟着小子是截然不同的。比弘历大了好几岁,结果呢?心眼没人家的一半多。
心里无奈,眼里都露出几分,他随即摆摆手,“你皇额娘有些日子没见你了,去后面吧。”
然后弘时就真走了,走时还说刚好没吃饭,正饿着呢。
这是找皇后要饭吃去了。
十爷干笑两声,“万岁爷一片慈父之心。”
“笨孩子更可人疼。”四爷叹了一声,就抬眼看老十,“怎么?还有事?”
十爷没有犹豫,马上将袖筒里的东西拿出来,“这是您叫臣弟查的福|寿|膏的情况……”只递过去,一句多余的都没有。
四爷翻了两页,就‘哈’一声,这还真是没想到。看了两眼就放下,叫苏培盛,“去请你主子娘娘过来。”
林雨桐正跟吃饭的弘时说话呢,“……大雪天的先别急着往出跑……”
“是温泉庄子上。”弘时扒拉着面条,“那边种着菜呢。上次皇阿玛跟儿子说只要温度合适这反季节的作物也能生长。儿子就想去温泉庄子上瞧瞧。”
“你这孩子……”林雨桐点了点他,“你怎么那么实心眼呢?自己搭个暖棚就是了。实在想看,去长春宫的花房去瞧吧。那里有我种的菜。回头跟你福晋一起过去,以后收拾菜园子的事就交给你们了。”
弘时笑嘻嘻的,“那就偏了额娘的东西了。以后叫额娘连个消遣的地方都没有了。”
用种菜消遣?
你皇额娘我真是种菜种的够够的,尤其是白菜萝卜。往事简直不堪回首。
这边正说话呢,苏培盛来请了。
“皇额娘自去吧。”弘时继续吃他的饭,“儿子一会儿就去花房。”
这是个不要招呼的。
林雨桐拿了披风跟着苏培盛就走,边走边问:“客人都走了?”
“十爷还在。”苏培盛小心的扶着,尽管这路根本不怎么滑。
老十?
他查的事跟自己有关系?
过去了才知道,“佟佳氏?”承恩侯夫人,自己的嫂子。
跟李四儿合股?
这可真是!
林雨桐眉头都没动,直接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按照万岁爷的意思,这是要杀头的!
五格有这么个媳妇,除非休了她,否则这爵位只怕是不能给他承袭了。这佟佳氏的儿子女儿,肯定以后也说不到什么好人家。这可都是亲娘家人。这娘家出了事,对这出嫁女脸上也不好看。谁想皇后说的这么轻松,半点情面也不讲。
他第一次觉得,要么说着两人是两口子呢。这无情起来,这是如出一辙。
十爷吸吸鼻子,“那什么……四哥……万岁爷……这之前朝廷可没有说不允许制造售卖吸食福|寿|膏……所谓不知者无罪……”更何况连法律依据都没有。
林雨桐第一次觉得这独断专行不民主的好处来。这东西禁的在很多人看来莫名其妙,无法可依自然不能依法而办。要真朝中的大臣商量起来,那有的缠呢。
如今这不过是四爷一道旨意下去的事。
四爷招手,叫书房伺候的王朝卿来,“去把第三层第五格的东西拿来。”
等王朝卿过来的时候,就见他手里捧着一个细长的匣子,这种匣子他常见,一般都是盛放圣旨的。
“拿去吧。”四爷指了指,“该什么时候拿出来用,向来你心里有数。”
十爷上前接过去,不用看都知道这是什么。要么说老四贼呢,要都按照他这么行事,谁还敢暗地里偷偷干点什么。他觉得他自己都要被老四整成神经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