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官场动一半,人人自危之下,难保没有铤而走险的。
十爷忙不迭的点头,千万别出事,自家的孩子还在那边呢。真要出事,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们。
“如今最紧要的就是确保消息不外露。”十三急道,“钱财若是被转移,咱们可就百忙一场。”孩子们还可能有危险。
四爷点点头,“这事朕交给李卫去办了,他知道深浅,朕也专门叮嘱过。除了他,朕也就告诉你们了。”
八爷瞬间就明白了,这里面只有自己跟江南那些官员联系的最紧密,老四这是想叫自己先稳住那些人吧,“明白!臣弟回去马上就写信,着人八百里加急送出去。”说着,语气一顿,“只是,这李卫一人,身份上到底低了些。”
可身份高的就有跟弘晸他们抢功劳的嫌疑。十爷这么想。
就见八爷朝弘昼一笑,“要是万岁爷舍得,就叫五阿哥跑一趟?”
身份够高够尊贵,压的住李卫,也压得住弘晸他们三个。而年龄又够小,十三岁还不到,当个摆设足够了。
弘昼往后一缩,都说自家阿玛是小心眼,这八叔的心眼也不见得多大。这不,知道自己不愿意掺和,他非一把把自己推到旋涡里去。
四爷看了一眼快哭出来的弘昼,抬手摸了摸这小子的脑袋,“不是总想出去玩吗?要不跟李卫一去出去转转?”
然而我并不想因为这事出去。
他干笑两声,“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要不……以后?”
“想三月去啊。”四爷点头,“行!朕准了。今年差事办好了,明年三月自己出去玩去。”
弘昼面色一僵,这事在御书房,不是在皇后的寝宫,撒不得娇的。蔫头耷脑的应下了,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生无可恋。
然后……
然后弘昼就去赶紧收拾东西了,今儿就得滚蛋。弘历得看其他几路都有些什么进展,可千万别捅出大篓子来。八爷去安抚那些昔日的旧部了,告诉他们,一切如常,不用太紧张等等。十三得去吏部了,这江南空出这么多官位,谁去补啊。这开年之后的恩科,这些就看皇上怎么录取了?
只留下十爷和弘时面面相觑。
弘时心说,叫他回来是干嘛的?这从头听到尾,没觉得有自己什么事啊?他问四爷,“叫儿子回来有事?”
十爷心说这小子是不是傻?!朝廷出大事了,你皇阿玛叫你回来没忘了你,没有把你边缘化,你就该感恩戴德了。爷的皇阿玛对爷那是,有事想不起爷,没事就更想不起爷了。如今有人想着你还不知足,还问叫你干嘛呢?你发表发表意见也好啊。来了一趟屁都没放一个,老四怎么生了一个这个实心眼的孩子。
四爷砸吧砸吧嘴,手都痒痒了。心说着真不是爷的弘时,爷的弘时就算是实心眼,但这敏感度跟着小子是截然不同的。比弘历大了好几岁,结果呢?心眼没人家的一半多。
心里无奈,眼里都露出几分,他随即摆摆手,“你皇额娘有些日子没见你了,去后面吧。”
然后弘时就真走了,走时还说刚好没吃饭,正饿着呢。
这是找皇后要饭吃去了。
十爷干笑两声,“万岁爷一片慈父之心。”
“笨孩子更可人疼。”四爷叹了一声,就抬眼看老十,“怎么?还有事?”
十爷没有犹豫,马上将袖筒里的东西拿出来,“这是您叫臣弟查的福|寿|膏的情况……”只递过去,一句多余的都没有。
四爷翻了两页,就‘哈’一声,这还真是没想到。看了两眼就放下,叫苏培盛,“去请你主子娘娘过来。”
林雨桐正跟吃饭的弘时说话呢,“……大雪天的先别急着往出跑……”
“是温泉庄子上。”弘时扒拉着面条,“那边种着菜呢。上次皇阿玛跟儿子说只要温度合适这反季节的作物也能生长。儿子就想去温泉庄子上瞧瞧。”
“你这孩子……”林雨桐点了点他,“你怎么那么实心眼呢?自己搭个暖棚就是了。实在想看,去长春宫的花房去瞧吧。那里有我种的菜。回头跟你福晋一起过去,以后收拾菜园子的事就交给你们了。”
弘时笑嘻嘻的,“那就偏了额娘的东西了。以后叫额娘连个消遣的地方都没有了。”
用种菜消遣?
你皇额娘我真是种菜种的够够的,尤其是白菜萝卜。往事简直不堪回首。
这边正说话呢,苏培盛来请了。
“皇额娘自去吧。”弘时继续吃他的饭,“儿子一会儿就去花房。”
这是个不要招呼的。
林雨桐拿了披风跟着苏培盛就走,边走边问:“客人都走了?”
“十爷还在。”苏培盛小心的扶着,尽管这路根本不怎么滑。
老十?
他查的事跟自己有关系?
过去了才知道,“佟佳氏?”承恩侯夫人,自己的嫂子。
跟李四儿合股?
这可真是!
林雨桐眉头都没动,直接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按照万岁爷的意思,这是要杀头的!
五格有这么个媳妇,除非休了她,否则这爵位只怕是不能给他承袭了。这佟佳氏的儿子女儿,肯定以后也说不到什么好人家。这可都是亲娘家人。这娘家出了事,对这出嫁女脸上也不好看。谁想皇后说的这么轻松,半点情面也不讲。
他第一次觉得,要么说着两人是两口子呢。这无情起来,这是如出一辙。
十爷吸吸鼻子,“那什么……四哥……万岁爷……这之前朝廷可没有说不允许制造售卖吸食福|寿|膏……所谓不知者无罪……”更何况连法律依据都没有。
林雨桐第一次觉得这独断专行不民主的好处来。这东西禁的在很多人看来莫名其妙,无法可依自然不能依法而办。要真朝中的大臣商量起来,那有的缠呢。
如今这不过是四爷一道旨意下去的事。
四爷招手,叫书房伺候的王朝卿来,“去把第三层第五格的东西拿来。”
等王朝卿过来的时候,就见他手里捧着一个细长的匣子,这种匣子他常见,一般都是盛放圣旨的。
“拿去吧。”四爷指了指,“该什么时候拿出来用,向来你心里有数。”
十爷上前接过去,不用看都知道这是什么。要么说老四贼呢,要都按照他这么行事,谁还敢暗地里偷偷干点什么。他觉得他自己都要被老四整成神经病了……
重返大清(22)
四爷手里拿着一厚沓东西,不时的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这东西是弘旺送来的。前因后果,弘历和弘昼都分别说过了。他是怎么也没想到去江南的那三个直接从李煦身上下手了。
李煦是谁?
李煦在江南整整三十年。三十年,官场上来了走,走了来,唯有他跟曹寅是铁打的,基本就没动过地方。这两人跟先帝是什么关系呢?江南富庶,先帝想要了解江南的情况,用的就是他们。他们是有密折奏报权的。奏报的内容无所不包,大到江南官员的执政情况,小到天气菜价米价,就是先帝放在江南的眼睛。
要论起对先帝的忠心,李煦曹寅没有什么可指摘的。三十年来江南没出大乱子,就证明对先帝说的话至少又九成都是真话。而先帝对二人也是尽力维护,欠银多了,先帝给兜着,一边暗地里叫两人还钱,但面对朝臣,还想办法替两人周旋。曹寅死了,死在先帝前,如今是人死账消。后人又不济事,要是姻亲故旧都倒下了,也是说败就败了。
而李煦没死,没死就得受着。
他其实真没想这么快动李煦的,这家伙的肚子里,装着三十年江南官场的黑料子,一旦动了,翻腾出来的东西恐怕一般人都接不住。一牵扯一大串,枝枝蔓蔓的,人多了去了。人多案子多,事情多帐难算。后续的处理是个大麻烦。不用想都知道,一旦翻账可翻出来的都是先帝朝的旧账。那时候的旧账里,有多少事是自家这些兄弟没插手的?
牵一发而动全身,说的就是这个。
可如今这些愣头青哪里都不碰,竟然真的就去碰这个硬茬了。
其实李煦的问题根本就不用查,这都是心照不宣的事,不动总有不动的理由的。
现在怎么办呢?
“先抓人吧。”材料整了这么一大串,光是有名有姓的官员好几十个。办吧!
四爷叫人拟旨,想了想还是算了,亲手写了圣旨,吩咐苏培盛,“叫李卫进宫一趟。”
李卫来的时候四爷和林雨桐正在吃饭,四爷没叫避嫌的见了。
这也是林雨桐第一次见李卫,李卫可不是电视上演的那么斯文俊秀,相反,此人人高马大,瞧着身高都有一米九的样子,脸上还带着麻子。不过这位确实没有什么显赫的家世,但也不是什么四爷的身边的奴才,他家的家境稍微富足一些,官也是捐来的。不知道怎么钻营的,捐的官最开始都在兵部混了个员外郎,没两年又出任户部郎中。那时候先帝还在位,四爷监理户部事务。但一个皇子王爷,一个小小的郎中,八竿子打不着的。后来收缴欠银,同为监理户部的八爷私下里吩咐,可以一千两银子收取十两的平库银。当然了,美其名曰是平库银,还不就是给下面办事的这些人找的外快嘛。李卫当时什么都没说,只是写了个大牌子,上书‘奉八王爷命收取平库银’,没罗列怎么收取,但根本就不用罗列,这一行字的威力是无穷的,刚贴出去就被人报到八爷那里,八爷只得摆摆手作罢。碰上这么个不按规矩出牌的混不吝,你认真你就输了。他是没认真,可四爷认真了。私底下见了李卫,这位多机灵啊,马上顺杆爬。奴才奴才的就开始自称了,一点也没把他当外人。从此,四爷在户部就跟多长了一双眼睛似得,谁都别想闹鬼。
说起这个李卫,四爷就说,这人未必得一定要有多少文化,一要心正,二要会办事。这两者兼得,想不成事都难。
四爷上台之后,李卫就被安排在了直隶做了驿传道。驿传道是个什么官呢?跟河道、粮道有些类似,往常,这个驿传道都是由当地的其他官员兼任的,可见其根本没想的那么重要。可这么一个位置,四爷偏偏放了这个一个信得过的亲信,再结合四爷新登基的情况,就不难猜出为了什么。驿传道是做什么呢?就是走驿站的来往书信和奏折。李卫当这个官应该是隐在暗处替四爷看着京城的动向。一旦有异动,这驿站不可能没有动静。
等自家的四爷来了以后,一直没用这个人。每每收到折子,四爷还跟林雨桐总是念叨这个人,按照记忆里的东西,四爷对这个人还是很喜欢的。
因此这边李卫一行礼,林雨桐就叫张起麟去将人扶起来,“还没吃饭吧,坐下用点。”
四爷说叫人人家进宫那人家肯定是不敢耽搁的,哪里管人家吃饭了没。
“怪我。”四爷指了指边上的椅子,“坐下用一些。”
苏培盛就赶紧给盛米饭。
李卫饶是胆大,这会子也惊悚的很。这就跟到庄户人家似得,女主人来一句,“大兄弟吃了没?吃点吧!正热乎呢。”
可这说话的不是村妇,是皇后娘娘。怎能不叫人觉得惊悚。
手忙脚乱的谢了恩,等坐下了一瞧桌上四菜一汤,这也忒简朴了。今儿回去就将自家的菜色改了,也别几荤几素了就两菜一汤得了。这么想着,就没那么局促了。该吃吃该喝喝,半点也不矫情。米饭扒拉的呼呼的,四爷时不时的给夹个菜。这位连着吃了五碗才罢手。
这个实诚劲,真是没拿自己当外人。
吃完饭,四爷指了指一边,两人过去坐了。
四爷才说:“你是真胆大?”
李卫憨憨的笑:“奴才不知道该怕啥?在主子面前奴才坦坦荡荡的,没有什么是不敢叫主子知道的。奴才有什么好怕的?”
林雨桐在一边倒是失笑。这可不是个憨人。憨人说不出这么些看似粗鄙但却细致的表忠心的话的。
四爷点了点李卫,也不说破,每天少不得听表忠心的话,连十三都不能免俗,更可况是旁人。人之常情罢了。不在这事上纠缠,四爷说了叫李卫的来意,东西给他看了之后又交代道:“事得办了,但江南不能乱。这点一定切记。”
李卫摸了摸鼻子,“主子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奴才一定给您办利索了。”说着就利索的将卷宗的副卷直接卷吧卷吧往袖筒里一塞,半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一口就应下了。
人走了,林雨桐才回过神来,“一个小小的驿传道,身上的气魄倒是比那些一品大员的都要足。”
“气魄不气魄的心不说。”四爷揉了揉眉心,“这事牵扯的太大,得找个忠心、胆大、心细、敢办事、能办事的去办。再说了弘晸他们下去办事肯定不是按着规矩来的。找个循规蹈矩的去处不来……”而循规蹈矩的也办不了遮掩的大事。
说着就起身,“你忙你的吧,晚上别等我。”
年节前,林雨桐也确实是忙。这宗室勋贵年前宫里是得给赏赐的,谁家多谁家少,给谁不给谁,这都要操心的。更有一些大臣,京官就不说了,这在外任的封疆大吏,对谁对谁热,这都是有讲究的。这些事如今四爷是不管的,全是林雨桐在料理。琐碎的要死。
她有忙不完的事,至于四爷忙什么,不用问也知道,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出来,不得找他们的阿玛来吗?
十爷被宣召的时候,正烦着呢。为什么呢?这不是查福|寿|膏吗?查来查去查到了佟家身上。不光是佟家,还是佟家如今最显赫的人。谁啊?佟三爷啊!
铺子是佟三爷的妾室李四儿的。这就已经够人挠头得了,没想到这铺子里还有别人的股份,说起来跟佟家还有几分关系,是佟家族里出去姑奶奶,嫁到乌拉那拉的家,如今是皇后的嫂子。
你说这还怎么查?
正挠头呢,结果宫里宣召了。宣召好啊,老四不着自己自己还得找他呢。就算要动,也都不是一般人家,怎么着也得他先发话吧。
然后查出来的东西往怀里一揣,出门上马就走。
到了侯见的侧殿,见里面没有大臣,只有弘历弘昼和老八。
弘历还矜持的坐着,弘昼笑嘻嘻的不知道跟老八说什么呢。手里拎着茶壶给老八在斟茶,还顺手把点心碟子往前让一让,十分殷勤的样子,“……八叔辛苦了……京畿大雪没冻死饿死一个人……知道您是从郊外赶回来的……你说着大冷天的……这茶得多喝……这儿茶味有点苦,不过是药茶,驱寒的……多喝点……先吃点点心垫吧点,没顾上吃饭吧……”
言语殷殷,说实话,就是自家儿子都没有这么跟自己亲的时候。这些皇阿玛,自己跟弘时再近乎,弘时也来不了这一套。坐下不大功夫,茶都喝了五碗了。一说不喝,这小子就有一串的理由,“八叔您看您都瘦了,这点时间身体也不好,这再一病了,赈灾这么大的事找谁去,再说了八婶不得心疼嘛。您就听话,咱们治未病……”所以一碗接一碗的,涨啊!
这会子真不想喝了,正想着要怎么推拒呢。结果一抬眼就见老十来了,他忙道:“你十叔来,给你十叔斟茶去。”喝吧,都喝多了,就不显得自己老跑茅房了。
十爷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被塞了一大杯热茶。
弘历都不知道弘昼今儿这是什么毛病,上蹿下跳的就没消停的时候。
弘昼笑嘻嘻的,不时的朝门口看一眼。
不大功夫,苏培盛就进来,弘昼眼睛一亮,紧紧的盯着苏培盛。
苏培盛轻咳一声,“万岁爷请诸位进去。”
“我也去?”弘昼问道。自己这不是已经人嫌狗不待见了吗?怎么还叫自己去?
苏培盛看弘昼,眼里就带着几分笑意,“回五阿哥的话,万岁爷说,叫老五别折腾了,想跑没门。”
弘昼的肩膀一下子就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