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杨师古不由得有些暗自愧渐起来;他的洁身自好只是建立在早年失去爱眷之后,早早封闭了的心如死水之上;而甚至在某些事情的态度上,他也并没有那么明显的坚持过。至少在关于义军前程的某些认知和觉悟上,甚至还不若这位太平军的区区小校呢。
然后,杨师古再度有所更加深刻的明悟来。正因为对方军中的上下同心一致,哪怕是这个小校也有相应的领会和决心,才能把眼下的事业共同经营的风生水起。
相比之下的大将军府当中,虽然人人都尊奉黄王的号令而以义军旗号行事;但是私底下却是人心纷纷而各有主张和打算。以至于空有偌大竞相投奔而来的数量,以及一次又一次击败官军的大好势头,却始终无法合力将某一地的局面给稳定和做大下来。
然后,他也再一次对于自己的使命和企望,产生了持续的怀疑和动摇起来;至少就算自己了解和掌握了如此之多的太平军内情回去,又有多少机会和余力能够在大将军府当中施展开来呢。
大将军府虽然也号称要善待百姓和爱惜黎庶,但是因为时常转战各地而居无常所的缘故,只偶有一些断断续续实行的短期举措和作为;乃至大多数时候的施粮赈济手段,是为了吸引和聚附更多填壕前驱的战前权益手段。
而在太平军这儿,他才第一次看到了为了黎庶民生之计,而进行的长远规划和布局经营的手段。却是通常情况下想要照搬过去也搬不了的存在。除非他能够在大将军府当中获得更多的权柄和不遗余力的支持,才有可能打开局面来。
一想到这一点,杨师古有重新被某种无奈的悲观、失落情绪给填塞了心头。这时候,一个声音在路边响起来。
“这位丈人,可否借你牛车稍带一段啊。。”
杨师古定睛看去,却是个有些鼻青脸肿的年轻汉子,身上衣衫单薄而有自由些拉扯识破的痕迹。他不由心中一动而对着驾车的柴二娃微微点头道。
“却不知后生将去哪里啊。。”
“咱是从三孔村里来,打算回河口场去的干系。。”
表情犹有些愤然和悻色的年轻汉子道。
。。。。。。。。
饶州,鄱阳城的大将军府所在正堂。
面无表情的黄巢面前,由黄睿引进来的几名新进义军将领,亦在拿着几张纸片大声的陈情和告求道:
“这是《太平田亩纲要》的宗旨?什么田土归公,按需配给、所获交半。。以劳得食、勤者多得、能者倍之、奖励创新。。。,病给医药、开蒙识字、开授手艺。。?”
“岂有此理,这是虚和尚麾下号称的事物,怎么都传扬到了大将军府所在的治下了。。”
“何止传到了啊,下边士卒里还有信以为真被蛊惑和动心起来的,已经在纷纷相问和询声,大将军府是否也有此般的好处和举措呢。。”
“还有听在地方上招揽人手的兄弟们说,有半路前来投奔的流民和队伍,都听了这风闻而折转向西去了。。”
“这真是居心可虑啊。。莫不成时想要拆大将军府的台面,挖我等的跟脚了。。万万不能再让如此的非论在手下继续流传了啊。。”
“自从冬天以来,就再没有冻死过人么。。”
杨师古有些惊讶的反问道:只觉得有些匪夷所思,然后又变成了某种不以为然的隐隐心情来。
因为就算是他早年在义军当中的时候,也亲眼看见过相应的情形;事实上在这种骤寒骤暖的天气下,就连目前黄王直领的麾下,也是不免各种冻伤、冻亡的例子;更别说治下的百姓了,能够少死上些人就也就是万幸了。
因此,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为了太平军的面子上好看,进而稍加夸大之言而已;不过他好歹也是历经人事沉浮的城府,断然不会与之较真或是盘根问底的。
“千真万确的事情。。荆州别的地方好不好说。。”
陪同的教导队小队长柴二娃,却是毫不犹豫的应道:
“但在本军的编管之下,却是没有了这种事情了。。若是杨先生有所存疑的话,而管头也格外交代了;这些新旧屯庄和编管地,尽管先生去看去问好了。。欢迎先生指正个中不足之处。。”
“这。。。”
听到这句话,杨师古却是有些感动又有些伤心,却是如三伏天饮冰一般的冷暖自知。然后他又起了某种执拗和格外在意的探究之心,想要知道究竟是什么让这虚和尚如此托大和自信,而不是出自部下的虚夸。
“那就让我们随便指一处较早的所在好了。。”
半天之后,杨师古就轻骑简行的来到一处点名出来的工地之外;自从重新收复江陵城之后,在这里已经陆陆续续进行了好几个月的工程项目;目前已经推行到了第三期的部分了。
看起来就是按步就帮的已经进行了很长时间,而依旧热火朝天忙碌纷纷的日常景象。杨师古也没有打算叫过当地的负责人来报告和表功些什么,而是借助柴二娃所提供的身份便利,专门探访了其中几个并不起眼的地方。
毕竟,相比冬天才变得比较干燥凉爽的广府之地,在这江陵大雪纷纷的冬日里,组织劳役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若是没有足够的保暖和饮食供给保障,只怕是要大片大片的死人下场。
然而,他在被熏燎的发黄的火厨棚子,见到的是炉火上细细翻滚的粥汤和烤得焦黄的瓜薯,虽然不至于浓稠的能立起筷子,但也不至于清冽如水而挂得住勺子;用力搅拌起来也是谷物多过杂菜的成色。
而在穴地立板泥土填隙的统一式样成排大窝棚当中,他至少见到了厚实的草垫和毛毡铺盖,还有用来过夜取暖烧水的煤炉和摆放整齐的个人饮食、洗漱器具;
虽然其中不免空气稍显污浊而汗臭异味横生,但是居然没有多少污秽存留的痕迹,看起来都被定期清理和收拾过了一般似得。
最后,就连那些只能干些杂活的老弱病残,看起来也是干瘦有余却没有多少虚弱和疲惫的气势色;身上披着的破毛毡虽然醃脏,却也还算包裹严实。如果就连他们的供给都能顾及到的话,那这个大冷的冬天还真不容易会死人了。
至于在外头的山坡上,所见到那十几个因为意外身死的堆土和泛黄发黑的木牌,杨师古也实在没有脸再继续为此让人掘地三尺的较真下去了。
回头的路上,柴二娃继续为他介绍后续道。
“领军他老人家说过了,下一步打算逐渐取消地方上的徭役征派,而按照户等和远近折现成相应的代役钱呢。。”
“什么。。竟有此事。。”
杨师古不由大为惊讶了一下。身为寒门出身的前读书人,他也是亲眼看见过那些胥吏们,是如何用分派徭役的机会,将一个个还算是殷实或是小富的家门,给折腾至家破人亡而吃得满口膏血的事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