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 岂信长江有逆流(续二

唐残 猫疲 3811 字 6个月前

“自从冬天以来,就再没有冻死过人么。。”

杨师古有些惊讶的反问道:只觉得有些匪夷所思,然后又变成了某种不以为然的隐隐心情来。

因为就算是他早年在义军当中的时候,也亲眼看见过相应的情形;事实上在这种骤寒骤暖的天气下,就连目前黄王直领的麾下,也是不免各种冻伤、冻亡的例子;更别说治下的百姓了,能够少死上些人就也就是万幸了。

因此,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为了太平军的面子上好看,进而稍加夸大之言而已;不过他好歹也是历经人事沉浮的城府,断然不会与之较真或是盘根问底的。

“千真万确的事情。。荆州别的地方好不好说。。”

陪同的教导队小队长柴二娃,却是毫不犹豫的应道:

“但在本军的编管之下,却是没有了这种事情了。。若是杨先生有所存疑的话,而管头也格外交代了;这些新旧屯庄和编管地,尽管先生去看去问好了。。欢迎先生指正个中不足之处。。”

“这。。。”

听到这句话,杨师古却是有些感动又有些伤心,却是如三伏天饮冰一般的冷暖自知。然后他又起了某种执拗和格外在意的探究之心,想要知道究竟是什么让这虚和尚如此托大和自信,而不是出自部下的虚夸。

“那就让我们随便指一处较早的所在好了。。”

半天之后,杨师古就轻骑简行的来到一处点名出来的工地之外;自从重新收复江陵城之后,在这里已经陆陆续续进行了好几个月的工程项目;目前已经推行到了第三期的部分了。

看起来就是按步就帮的已经进行了很长时间,而依旧热火朝天忙碌纷纷的日常景象。杨师古也没有打算叫过当地的负责人来报告和表功些什么,而是借助柴二娃所提供的身份便利,专门探访了其中几个并不起眼的地方。

毕竟,相比冬天才变得比较干燥凉爽的广府之地,在这江陵大雪纷纷的冬日里,组织劳役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若是没有足够的保暖和饮食供给保障,只怕是要大片大片的死人下场。

然而,他在被熏燎的发黄的火厨棚子,见到的是炉火上细细翻滚的粥汤和烤得焦黄的瓜薯,虽然不至于浓稠的能立起筷子,但也不至于清冽如水而挂得住勺子;用力搅拌起来也是谷物多过杂菜的成色。

而在穴地立板泥土填隙的统一式样成排大窝棚当中,他至少见到了厚实的草垫和毛毡铺盖,还有用来过夜取暖烧水的煤炉和摆放整齐的个人饮食、洗漱器具;

虽然其中不免空气稍显污浊而汗臭异味横生,但是居然没有多少污秽存留的痕迹,看起来都被定期清理和收拾过了一般似得。

最后,就连那些只能干些杂活的老弱病残,看起来也是干瘦有余却没有多少虚弱和疲惫的气势色;身上披着的破毛毡虽然醃脏,却也还算包裹严实。如果就连他们的供给都能顾及到的话,那这个大冷的冬天还真不容易会死人了。

至于在外头的山坡上,所见到那十几个因为意外身死的堆土和泛黄发黑的木牌,杨师古也实在没有脸再继续为此让人掘地三尺的较真下去了。

回头的路上,柴二娃继续为他介绍后续道。

“领军他老人家说过了,下一步打算逐渐取消地方上的徭役征派,而按照户等和远近折现成相应的代役钱呢。。”

“什么。。竟有此事。。”

杨师古不由大为惊讶了一下。身为寒门出身的前读书人,他也是亲眼看见过那些胥吏们,是如何用分派徭役的机会,将一个个还算是殷实或是小富的家门,给折腾至家破人亡而吃得满口膏血的事例。

这或许件于民休养生息的大好事,但是杨师古却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情来,而不由疑问道:

“那日后的工役诸事又当如何办理呢。。”

他并非是那种好高骛远而只为一时之利所轻易打动的人;很快就想到了这太平军的治下与义军本阵那边的明显差别。相比走到哪里一路就食到哪里,对于治下只有粗放管制的大多数义军部伍,太平军所部谋求的目标无疑要高远的多;但由此对于治下各种农田水利、河桥道路上修造和营治的要求,也是非同一般的。

然后他又摇了摇头,自觉得自己有些过于投入这个问题,而不免要触及到对方的忌讳所在了;刚想开口有所弥补,就见柴二娃不暇思索应道:

“当然是让更专业的队伍,来做这些专业领域的事情喽。。若是人手严重不够的话,最多在农闲时有偿募集些丁壮来补足好了;总比差使那些没吃过几天饱饭,也不知道纪律和次序为何物的乡民,更省心省事的多啊。。”

“。。。。”

这一刻,杨师古简直有些无言以对,

“依照管头教导过我等的话说,这涉及到性价比和最终成效的结果。。”

柴二娃却在继续给他解释道。。

“直接供养和锻炼出几支相对精干而专业多能的工程营造队伍;在具体的耗费投入上,其实还比不过过去征派徭役那种盲目粗放的一把抓,而将无数缺少技术和经验的民壮,强行赶出家门而自备饮食、器具、驱使奔波于道途、工地之间,所造成的巨大人力劳糜和户口损失。”

“更不用说由此在潜在的人心向背和耽误地方农事、个人家庭生计方面,所带来的长远负面影响和波折啊。。总而言之继续沿用旧有的徭役之法,就是得不偿失的恶政和积弊使然了。。”

“那为何又不直接就连这代役钱也免了。。”

杨师古这话一出,就觉得自己再度孟浪和逾越了。

“当然是为了地方发展的长远着想,凡事需要有一个接受和适应改变的过渡过程的。。”

然而,柴二娃依旧是不以为意的回答道。

“管头可是说,毫无缘故地骤然施恩和滥恩,除了短瞬即逝的一时感激和无所适从之外,只会养成地方贪得无厌的胃口和纵容依赖成性的长期惰性;保留这些代役钱不过是革除弊政之后,兼做继续驱策他们的手段之一而已。。”

“也是方便让大多数人时刻有所明白,这世上没有无故的好处和干系;既然得到了相应的便利和优待,那也必然要为此付出一些什么,才能合力保全和守住眼前所得的这一切才是。”

“太平军从来就不养毫无用处的懒人,更不鼓励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碗来骂娘的忘恩负义行径。。勿论贵庶良贱,所有的人都要自己的选择和态度付出代价,不容许有所例外的。。”

“其实,你没必要对我阐释这些的,。。”

听到这里,杨师古不禁的叹然道。然而,他就见对方反倒是正色起来遥遥然拱手道。

“管头专门交代过,杨先生乃是义军之中少有洁身自好,而初心矢志不改要围着天下受苦人谋出路的人物,所以大可对他直言不讳,反正太平治下也并无不可坦然见人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