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视片刻,静静一下笑了出来。

她抿嘴笑着吸吸鼻子,什么都不怕了,直接伸手去推他的头。

“走开啦你。”

手掌碰到他嘴边的皮,硌硌楞楞的凸起像小鹅卵石路,但是有少许温度。

以虫哥的重量,静静原本是推不动他的,但她并不知道这一点。因为她一推,虫哥的头就跑远了,可放开手他很快又靠近过来。

静静弯了下眼睛,用命令的语气说:“喂,你坐回去吧。”

“……好。”

触须团吧团吧,虫哥很快坐了回去。

头顶斑斓的桥消失,宇宙于是展现出来。

静静搓搓手呼出口气,扭头看向远处。上次来时的虫巢母舰不见了,核天灯也没有了,整个地表一片死寂,风也没有,云也没有,只见繁星和黑暗。

静静看了眼表,时间还有很多。

这里真的很冷,她搓搓脸刚想跟虫哥说回去,结果一扭回头,巨兽般的眼眸就在面前,它们不同步地眨了一次。

静静吓了一跳。

虫哥像被抓到一样把头缩回去,四只眼睛迅速看向四个方向。

“……”

静静叫他坐回去,他的确坐在原位,只是上身伸得很长,靠在她头旁边。

第一次看见她流眼泪,他大概快好奇死了。

静静哭笑不得地说:“你是想知道我怎么回事吗?”

虫哥快速把眼睛转回来,蠕动了下触须。垂下眼看着地面的冻土,静静沉默了一会,抱着膝盖,用最简单的语言,慢慢讲完了空楠的故事。

虫哥生活在一个人文主义极低的专权社会中,这里的最高意志是虫王,他们的善是群体性的,罪也是群体性的,个体的存在与得失几乎没有意义,静静很清楚这一点。

没人能跳出自己生存的时代,而虫哥又是个大笨蛋,所以她并没有期待他理解自己,她只是需要讲出来。

讲给繁星,讲给万物,讲给倾听者。

将她渺小而不起眼的悲痛,讲给一切。

慢慢地,她说完了。

盯着自己运动鞋的鞋带,静静小声说:“我很难过,我觉得心里很疼,本来是甜的地方变成苦的了。”这是她能说出来的最简单的解释语言。

抬起脸,虫哥歪着头在看她,他的头跟着她抬起的脸而正过来,看上去像在沉思。

但静静觉得,就凭这货的一脸呆相,干啥都像在沉思。

对静静来说,痛苦说出口,疼就要开始愈合了。她深吸口气,对虫哥说:“你其实没明白,对吧?”

虫哥蠕动了下触须。

“对。”

静静微笑起来。

“笨蛋。”

她站起身拍拍冰凉的屁股,伸手握住虫哥的一根触须放在身上,虫哥从善如流地缠住她的腰。

“这里太冷了,咱们回去吧?”

她用的是疑问句,不是命令,所以虫哥给了她一个答案,而不是直接回去。

虫哥说:“不。”

“嗯?”静静说,“你还有事要做吗?你有事的话,我可以陪你。”

“……”

虫哥似乎犹疑了片刻,

看到虫哥高兴静静当然也高兴,她笑着走过去刚想说话,虫哥却忽然抖动了一下,触手齐出,把她严实地裹住,一把抱起来就跑。

静静:???

嗯?嗯?啥情况?

空气爆破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十几个时间断带过后,静静很快被放下。周围一瞬间冷下来,他们到了虫巢外的星球表面。

掏出羽绒服裹上,静静边穿边问:“索西斯,怎么了?”

虫哥倒垂下上身,动了动喉咙。

“咕?”

哦也对,她的问题的确不够具体。

打起精神整理了下思维,静静重新问:“你为什么把我带过来?”

虫哥沉默了一会,扭动了下触须,静静还记得那是不的意思。

不?不什么,不知道还是不回答?

王房时间慢,地表时间流逝更慢,静静穿好衣服顺眼看表,从落地到现在才过去十分钟。

放下手,她忽然顿了下,扭头说:“索西斯。”

“咕?”

静静问:“你带我过来,是不是因为这里时间慢?”

“……”

虫哥不说话。

哦呀。

静静抿嘴笑了下,追问道:“为什么?你不想我那么快走吗?”

“……”

虫哥还是不说话。

他沉默了几秒,忽然全身病态一样喀喀地痉挛一瞬,眼珠胡乱转了几下,齐齐看向左边。静静追着他的视线吧嗒吧嗒跑到左边,虫哥又把眼珠转到右边,静静于是也跟到右边。

然后虫哥就把四只眼球转向了四个不同的方向。

静静:“……”

行,哥们儿你可以。

虫哥珍惜她的心情让她嘻嘻地笑起来。

静静停止逗他,露出牙齿来笑,可笑着笑着,她就开始抽搭鼻子。

屎,不能这样。

静静赶忙低下头。

当虫哥把一颗眼球小心转回来,就这么看到笑着拼命揉眼睛的静静。她露齿的攻击性表情让他条件反射绷紧腹甲,但很快,他小心地垂下上身,慢慢放松。

“……咕?”

四只眼眸都转回来盯着她,静静抬了下眼,从那空旷中看到了狼狈的自己。

她带着哭腔笑了一声,挥了下手,用另一只挡住脸。

“没、没事,你不要看我。”

虫哥立刻听话地阖上了眼膜。

“……”

可过了没几秒,他悄悄打开了左上角那只眼睛,露出一道缝隙。

瞳缩紧成一条线,虫哥身体中发出低低的簌鸣,声波平而稳定,像秋末窗外的草丛。

也许是因为他的一言不发,也许是因为那些似乎温柔的簌鸣,静静两手捂住眼睛,低着头,再也没办法笑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不应该哭,可是一天时间还是太短了,真的太短了。

“……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