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秦莞便往临安府衙去,到了临安府衙,却只看到展扬在衙门里面候着。
秦莞多日不见展扬,今日一见却见展扬形容有些颓唐之气,不过展扬见到秦莞倒是十分意外高兴,“郡主怎么来了?”
秦莞一笑,“这几日晋王府尸骸案没有进展,我忽然想到宁不易的那个案子还有些疑点,哎,我是个闲不住的人,便想过来问问你,能不能把那个案子的卷宗找出来我再看看,特别是结案之后查出来的宁不易的那些背景啊仆从之类的。”
展扬显然没想到秦莞的目的是这个,“郡主怎么……”
展扬其实不太相信秦莞再看之前的案子只是因为太闲了,当初结案的时候的确有疑点,可如今过去半年了秦莞才想起来看,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然而秦莞开口,展扬自然不会拒绝。
“本来卷宗已经查封了,可是郡主要看自然可以,郡主跟我来吧。”
展扬带着秦莞往府衙的库房而去,秦莞一边走一边道,“郑大人不在衙门?”
“大人入宫去了,不知道是去面见皇上还是面见太子。”
展扬答得随意,比起郑白石来说,展扬不在朝廷党争之中,他只是个小小捕头,眼底也只能看到盗匪凶案。
秦莞又道,“这几日没有什么案子吧?”
展扬摆手,“没,就几起偷窃案,已经办完了。”
秦莞放了心,眼看着又道年底了,京城之中若再生事端,百姓们只怕又要惶惶过年。
“对了,吴家大公子呢?可有线索了?”
展扬无奈一叹,“还没有线索,前两个月派了不少人走访摸排,但是还是找不到任何线索。”
陈年失踪案是最难查的,除非有人提供可靠的线索情报,可显然吴家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查案时机。
顿了顿,展扬又道,“尸骸案如今还无进展,成王殿下可要继续查下去?”
秦莞心底对燕麒已经不报希望了,军粮案的折子送回来,燕麒只怕要将所有心思放在军粮案上,如何利用这个机会最大力度的打击太子才是他眼下最看重的……
“查应该还要查的,只是怕又要变成悬案。”
秦莞语气低沉,这边厢展扬走了几步道,“没事,凶手总有一日会付出代价。”
秦莞不由转头看展扬,进来无大案,可是展扬的神色却有些颓败,而这样的话,她已经在展扬口中听到了第二次了,展扬对犯罪之徒总有种钢铁般的憎恶,或许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年纪轻轻坐到了捕头的位置上吧。
“可是总有些凶手会逍遥法外。”
秦莞情绪不太高,了解的越多,这个念头就越强,世上的法外之人太多了。
展扬转眸看了看秦莞,“如果是这样,那就是我们衙门的过错,或者说,是大周刑律的过错。”
秦莞惊讶,而展扬已经收回目光,“可惜没有一个能改变这一切的人出现。”
秦莞定了定神才反应出来展扬的意思,“你想怎么改变呢?”
展扬唇角微抿,继而苦笑,“其实我也不知道,大周的规矩沿袭几百年了,不是朝夕便能改的,皇室,勋爵,贵族官家,平头百姓,贱民奴隶,这些阶层保持了几百年了,郡主能想到,有朝一日贱民奴隶坐在公堂上的场景吗?怕是不能,连我都想不出来,可是如今的刑律,却就是照着这个定下的。”
除非改变这些阶层之间的差距,否则能改变什么呢?
秦莞读懂了展扬的话外之意,随即对展扬生出刮目相看之意,展扬冷面寡言,看起来就是个粗人,可没想到他心底竟然动过这样的念头,秦莞一笑,“今日倒是对展捕头刮目,不过这样的话展捕头对我说说便好。”
展扬也一笑,“那是自然,对着大人我都不会这样说。”
说起郑白石,秦莞蹙眉,郑白石乃是太子一党,如今东宫出了事,郑白石要如何做为?
“郑大人有没有说过,这几日朝堂之上的变故?”
展扬摇了摇头,“我只是个捕头,缉拿盗匪查探凶案可以,朝堂上的事却和我关系不大,至多对大理寺刑部有些了解罢了,郡主想问的……是东宫的事吧?”
秦莞苦笑,大家都知道太子是她姐夫,这么快反应过来倒也正常。
展扬见秦莞默认的样子便道,“大人的确有些着急,毕竟大人一直力主太子为储君,后来也十分得太子看重,只是如今这个局面,大人也无可奈何。”
张启德虽然被下狱,可是皇帝并没有说要审他,不知道是要等宇文宪回来还是没有合适的主审此案的人选,然而谁也不知道下一封从西北回来的折子上写的是哪些人的名字,眼下的朝堂之上可谓人一片心惶惶。
“你可有想过以后做到哪一步?”
展扬的位置虽然不高,可是到底是临安府衙的大捕头,往后不论是去刑部还是去大理寺都有路可走。
可显然展扬没想过这些事,他只笑了下,“或许我只适合做个捕头。”
说话间便到了府衙库房,展扬吩咐了两个衙差进去取卷宗,又请秦莞在库房一侧的偏厅休息,很快,两个衙差抱着十多卷卷宗过来了,秦莞看着那卷宗不着痕迹的问,“这些日子,李大人可有来过?”
展扬楞了一下,“郡主是说李牧云李大人?”
秦莞颔首,展扬便摇头,“没有来过,尸骸案每次都是大人去找李大人的。”
秦莞点了点头,将卷宗打了开,结案之前的证供文书她都知道,此刻看便看的十分简略速度,结案之后的她却是要仔细的看,宁不易既然是凶手,即便死了,他名下的产业宅邸也要被抄走查封,然而秦莞一路看下来,却没有看到宁不易有多少产业,“宁不易除了染墨画馆之外,别处没有宅邸家业了吗?”
案子过去了半年,可因为宁不易这案子闹得动静不小,展扬对细节记得也十分清楚。
“没有了,其实这有点奇怪,不过我们问了他楼中的新旧伙计,都没问出来,包括和他认识的画师,也都不知道他别处还有宅邸,他平日就住在画馆的后院……哦对了,还有那位钟姑娘,我们也问了,可她也不了解。”
展扬说完,眼底也生出了几分疑虑,案子虽然结了,可还有许多地方都没有查清楚,这对于执着于真相的他和秦莞而言都是不好过的,然而衙门和他们都不可能将精力无止境的投入到旧案之中。
见秦莞着重翻写了宁不易背景的几页,展扬便道,“宁不易的身世倒是问的十分清楚,可惜之前的那几年他去了何处有何经历大家都不了解,郡主,是不是您又发现了这个案子的什么线索?”
秦莞抬起头来,摇头,“没有,我只是一直在想他杀人的目的,当时他计划杀七个人,七个人的大道场可是能悖逆天道的,有没有可能他杀人根本不是为了自己?”
“若是不为了自己,那该是为了谁?他的故旧朋友圈子十分简单。”
这正是奇怪之处,宁不易是画师,也是生意人,在京城之中想要做好生意,自然会想法子结交权贵友人,可宁不易虽然小有名气,和诸多勋贵有些交集,却没有一家称得上熟稔,这又是为何?
秦莞越想越觉得诡异,更觉这几张纸上的每一个字都有悖常理。
等将最后一本卷宗来来回回的翻了三四遍秦莞方才叹了口气,“一时没看出什么来,或许是我想多了。”
秦莞不好太耽误展扬的时间,只得先将卷宗放下准备告辞。
展扬一边送秦莞出去一边道,“郡主若是有什么线索或疑问可以告诉我,我可以帮郡主查,这案子结的我心中也没底。”
秦莞叹了口气,“好,我眼下当真是忽然想起来过来看看,后面若有发现,必定来找你帮忙。”
秦莞说完这些话便先走一步,展扬则看着秦莞的背影若有所思。
离开临安府衙,秦莞不免有些泄气,难道说李牧云和那宅子之间当真是巧合?
……
……
秦莞再到寿康宫的时候,发觉不止岳凝和燕泽到了,连太长公主都在。
秦莞多日未见太长公主,心中欢喜,陪着太长公主和太后说了不少话,太后硬是要拉着太长公主对弈,太长公主没法子,只好拉了秦莞在旁帮忙,奈何二人加起来也不是太后的对手。
正说笑着,秦莞转眸,一眼看到岳凝手上有道伤痕,忙道,“你的手是怎么了?”
岳凝手上伤口并不算大,可还是有些吓人,秦莞一问,众人都看了过来,岳凝只好苦笑道,“没什么,不小心碰的罢了。”
燕泽在旁也皱了眉头,“凝儿?怎么回事?”
燕泽看不到,自然不知道岳凝手上伤口是大是小,太长公主赶忙招了招手,“过来我看看,嘶,还是莞丫头眼睛好,刚才我竟是没看到,这……像是刀子割出来的……”
岳凝正要缩手回去,燕泽道,“是不是昨日刻印的时候伤到的?”
这么一问,岳凝顿时说不出话了,燕泽长叹了口气,“一定是那个时候伤到的,我就说你怎么忽然不刻了,这事怪我。”
太后和太长公主都看着燕泽,岳凝忙摆手,“不是不是……哎,就是前两日和三哥说起了少年时候刻印的事,不知道太后和祖母还记不记得,我小时候得了一把匕首,曾经用那把匕首做过木剑,还雕过小娃娃,刻过印,只是后来大了便扔下了,那日和三哥说起,我也一时心痒,当下三哥就拿出了一块好玉来给我,结果……”
“结果早就手生了,还把自己给伤着了!”
太长公主没好气的斥了一句,燕泽忙道,“姑祖母不要怪她,怪我才是。”
太长公主笑道,“你就护着她吧,是她自己不小心,刻东西倒没什么,就是她性子粗枝大叶的。”
太后听着这话却眼底恍惚了一瞬,“是啊,你们小时候都喜欢玩刀刻东西。”
燕泽和岳凝听着表情没变,太长公主却深深看了太后一瞬,二人四目相对,眼底都是唏嘘。
岳凝可不想再让太长公主和太后说这些事了,拉着秦莞起身道,“我瞧着外面太阳好,我们去转转?”
岳凝看向太后,太后却拉着太长公主的手道,“我和你祖母说说话,你们几个小的去转吧,燕绥在自己屋子里,把他也带上去,待会儿回来用午膳……”
岳凝自然应了,一边拉着秦莞,一边扶了燕泽朝外走去。
初冬临近,清晨的草叶之上可见白霜,如今正午时分暖阳当空,倒是适合散步。
岳凝扶着燕泽道,“孙神医说过,三哥的眼睛每日最好将药巾摘下来,多见见外面的明光,说不定能刺激感知。”岳凝说完便将燕泽面上的药巾摘了下来,燕泽眨了眨眼,眼底仍然是一动不动的茫然。
岳凝有些失望,却是不敢叹气,她这些日子每天都在幻想,或许某一日燕泽的药巾一落他便能看见了!
“凝儿,你的手无碍吧?”
燕泽说着,手摸索着想去牵岳凝的手,当着秦莞的面,岳凝面上顿时微红。
燕泽大抵摸到了岳凝的伤处,叹气,“你竟不告诉我这个瞎子。”
这话说的岳凝立时急了,忙道,“不是不告诉你,是怕你担心……好了好了,下次我定然不会瞒你的。”
燕泽有些无奈道,“我看不见,你若不说,我不知要被你瞒过多少事。”
岳凝有些不好意思,这事牵出了燕泽眼盲的弊处,是她绝对不想的。
秦莞见状掩唇笑道,“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去看看九殿下去……”
秦莞说完转身便走,本是想去燕绥的屋子,却忽然想到燕绥那日便想下棋却未下成,便又回了太后的暖阁想拿一副棋子出来,然而秦莞刚走到暖阁之外,却听到了屋子里传来的说话声,太后语声沉痛,秦莞不自觉停下了脚步。
“当年燕涵最喜欢刻这些东西的,他也喜好舞刀弄棒的,可比岳凝小时候还要贪玩,还给我做过桃木梳呢,印章玉坠儿不知做了多少,便是如今我那箱子底还存着两个,后来他起了兴致,还自己铸剑,哎……”
“刚才听到岳凝说,我便想到了他小时候,这么多年了,最近这几天我又梦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