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兄怎么会在此?”郑白石看着李牧云,连忙问道。
李牧云神色如常的和秦莞行了礼,这才道,“朝中对这个案子议论纷纷,我便过来看看,郑兄,你和郡主这是——”
“我们打算复验。”郑白石看秦莞一眼道,“得再找点线索,方才能确认死者的身份,不然拿到了皇上面前去,也没有底气说话。”
皇帝会问他,这个人确定是宋希闻吗?
郑白石若是轻飘飘的来个“大概”,“也许”,“可能”,只怕皇帝能下一刻就将御笔甩到他脑袋上来,郑白石苦笑,“李兄不如一起看看?等到时候皇上问起,你也好帮忙说说。”
李牧云本身就擅长刑狱之事,验尸也是会一二的,只是比不上秦莞厉害罢了。
这么一说,李牧云自然从然如流的跟了上去。
进了停放尸体的内堂,早有衙差带着验尸工具等着了,秦莞打量这具成年男尸,沉默片刻道,“只怕光是这样还不够,我得请郑大人帮个忙。”
郑白石和李牧云齐齐看向秦莞,“郡主有何吩咐?”
秦莞想了想,先是看向窗外,见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心中便有了主意,抬眸一看,看到了不远处有纸笔,她立刻走上前去,一把将纸笔拿了起来,在上面几笔落下,然后拿过来给郑白石看,“我想要郑大人去找个地方挖这样一个地穴。”
秦莞在纸上画的是一个长方的地穴,上面还标注了长宽高各是多少,“这个地穴长五尺,阔三尺,深二尺,要差不多能将这一副尸骨放进去的样子。”
郑白石仔细的看了一下,这样一个地穴挖起来一点都不难,只是他不知道秦莞要挖这个是做什么的,于是忙问道,“敢问郡主,这是做什么的?”
秦莞唇角微抿,“我想……蒸骨。”
蒸骨?!郑白石瞪大了眸子,看向一旁的李牧云,却见李牧云的神色格外的惊讶。
是从紧急,秦莞没工夫理会他们的神色,仵作验尸的手段就那些,可寻常的验尸手段,并不能获得更多的线索,所以,她必须要用非常的法子。
秦莞既然下了令,那郑白石自然只有照做的份,叫了两个衙差,带起了工具,几个人一路出了义庄后门,走到了外面一处临着一条小河的缓坡处,这处河乃是玉水河的一条小支流,因为义庄在城南,周围少有民宅,这土坡便是被挖了也无碍。
两个衙差照着秦莞的吩咐,就这那土坡要挖出一个纵深的狭长洞穴。
衙差挖土坡的时候,秦莞带好了护手套,开始好好地清理这一副尸骨,这一次,秦莞比上一次更为尽心,她用了苍术、皂角等熬成的汤汁将这幅尸骨好好地洗了一遍,上面的油腻尘垢洗净,骨头露出来本来的面目,然后秦莞一层层的将骨头上面的蜡质腐败物刮去,很快,这尸骸完全的变作了一副骨架子。
处理好尸骸,衙差们的洞穴挖的差不多来,秦莞去看了,又叫人在那地穴之中加上木柴和炭火,直到将地穴四壁烧的红通为止,因为才下过雨,烧了小半个时辰,这地穴才烧出了秦莞想要的样子,秦莞叫人将所有的炭火木柴铲出来,就这地穴之中的热度又叫人往里面泼了三升酒五升醋,然后趁着蒸腾的热气,将用席子卷好的尸骸放了进去。
外面用几张草席一捂,就这般开始蒸骨了。
这一通下来忙活了快两个时辰,几个衙差累的满头大汗,地穴之外也满是炭火柴堆,秦莞和郑白石还有李牧云站在不远处看着,李牧云问,“不知郡主要蒸多久?”
秦莞便道,“一个半时辰。”
郑白石咂舌,“郡主这法子……可真是……我还以为是要烧水蒸骨头呢,也不知道郡主这法子是从何而来的?”
秦莞面不改色的道,“在书上看到的,希望有用,早先我验的粗略,如今既然要复验,便不该漏掉什么,只有这法子才能将骨头洗干净,还能将骨头上最原本的伤痕显现出来。”
李牧云望着秦莞,“郡主这法子乃是前所未见。”
秦莞不动声色的看了李牧云一眼,却发现李牧云看着她的目光十分深切,秦莞心底略有不安,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不安对她而言已经是家常便饭,养成了习惯,反倒不觉得什么,与之俱来的,她还有一股子无畏的孤勇。
迎着李牧云的目光,秦莞道,“这蒸骨只能在晴天,若是天上落雨没法子蒸骨,便要煮,像郑大人说的,烧水,加上十升的醋,再放上盐和白梅,同骨头一起煮,照样能让骨头上的伤痕显现出来,如果刚才雨没停,咱们便得找口锅煮骨头了。”
郑白石听着这话,不知为何莫名觉得一阵背脊发凉,想到一群人在义庄里面架一口锅煮死者的尸骸,那画面怎么想怎么叫人心底发怵,这么一对比,还是蒸骨头更温雅些。
这么想着,郑白石看秦莞的眼神不由更是敬服,有时候郑白石简直不能相信秦莞是个十几岁的姑娘,按照她知道的这些,若是个白胡子老头恐怕还叫人信服一些。
既然还要蒸那么久,郑白石和李牧云便都不着急,便又回了义庄等着。
刚回义庄没多久,展扬便从外面走了进来。
展扬一脸的苦闷,郑白石一见他便道,“如何?吴家的人还没走呢?”
秦莞听得眉头一挑,展扬无奈的颔首,“没走,我等不及了,溜出来的。”
秦莞便问,“哪个吴家?”
展扬苦笑,“就是威远伯那个吴家……”
秦莞了然,展扬继续道,“上次的事闹得不太好,威远伯知道了,就更想找回大公子了,那二公子也醒悟了两分,如今每天都要来衙门问,我都烦了。”
当初吴瑜因为吞威远伯府的公产造成了误会,又被凶手陷害,最终被当成了犯人抓了起来,后来真相大白,吴瑜虽然不是凶手,可自己的私心自然也是瞒不住的,威远伯大抵觉得三儿子不是亲生的,到底靠不住,一边稳住吴瑜,一边下了大本的找大公子吴锦,二公子知道自己的家产都被抢走了,一怒之下和吴瑜大闹,然而威远伯家早就被吴瑜掌控,吴瑜还是官身,那二公子想闹也没办法,于是更是下定了决心找自家大哥。
秦莞闻言皱了皱眉头,“还没线索吗?”
展扬苦笑,“时间太久了,真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秦莞也能理解,郑白石哼了一声道,“早一点不知道找,如今闹得家不成家才着急,日日到官府来撒泼耍横!”
郑白石看样子对那二公子很是不喜,那位吴家二公子本来就是个酒囊饭袋,如今被父亲逼着往官府跑,想来也不是个会处事的,秦莞摇了摇头,倒不是临安府衙不帮忙,如今晋王府的案子来了,展扬自然没法兼顾这桩旧案子。
抱怨了这么一会儿,展扬几步进了内室,很快,他返身而出,惊愕道,“尸体呢?!”
郑白石一愣,这才失笑,“这可真是,都忘记告诉你了,尸体在后门外面的土坡里。”
展扬显然没听懂,眸子圆瞪,李牧云这才将秦莞想出来的法子说了一遍,展扬啧啧称奇,连忙去后门外看,不多时返回来,对秦莞敬服的五体投地!
秦莞倒是一脸淡然,这法子的确是在书上看到的,不过看得人是父亲,父亲还将这法子改良过,他验尸的时候用过好几次,都破了疑案。
蒸骨要的时间颇长,郑白石便和李牧云说起了这案子的疑点。
郑白石道,“如果身份真的确定了,咱们能调查御惩司吗?”
李牧云眉头微微皱着,叹气,“难。”
皇宫是法外之地,御惩司可没有刑部大理寺这些规矩,如今为了外面的案子问到里面去,怎么说都不合规矩,可是不问又怎么知道宋希闻是怎么出来的?
燕迟和秦莞知道的,大部分郑白石和展扬一调查也都知道,当初宋希闻是进过御惩司的,可是进去之后遭遇了什么,之后又是怎么出来的,这一点却没有人知道。
郑白石苦笑一下,“这案子,不查是省事,一旦查起来,真是前途未卜。”
郑白石这一句话分外的苍凉,秦莞顿时就想到了自家父亲,如果当初晋王的案子并非父亲主审,那么那次的事端,再如何都不会惹到父亲的身上。
一旁李牧云面色变了变,一双细长的双眸眯起,秦莞恍惚在那双眸子里面也看到了几分苍凉。她心底不由冷笑一声,揭发自己父亲的就是你,你眼底的苍凉又是为谁呢?!
这一次的案子既然要查,自然便是郑白石牵头,在皇上没发话之前,和李牧云干系不大,可他竟然这般主动来义庄,且是在未知会郑白石的前提之下……
秦莞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李牧云心底有鬼。
深吸口气,秦莞其实不愿意再没有证据的情况之下就做此怀疑,可她偏偏知道当初揭发父亲的就是李牧云,综合种种奇怪之处,李牧云实在是第一大嫌疑之人。
只是当初的李牧云只是个从三品的大理寺少卿,他出身不高,若是背后无人,又怎么敢操作这样一桩大案,只是藏在李牧云身后的人是谁呢?
秦莞陷入了沉思,一旁李牧云迟疑一下道,“这案子,若是扯出了去年的事,你我,可都难以自保了……”
郑白石略一犹豫,到底还是什么都没问。
没多时,秦莞说去后面看看,众人自然都陪着。
到了后面,便见那烧红的地穴已经褪了热度,展扬摸了摸一旁的土坡,道,“热度散的差不多了,也不知道好了没。”
这挖洞生火的法子可以烤地瓜,可如今,这面前的洞里却是蒸着一副人骨,若是哪个路人路过此处知道真相,只怕要吓得跳脚。
秦莞摇了摇头,“先不着急,再等等看。”
又等了片刻,秦莞将剩下的酒都泼在了地穴口,等到了酒的痕迹被最后的热度一点点的烫干了秦莞方才点头,下令道,“将尸骸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