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莞看了一圈,只见昨夜二指厚的积雪如今足有半尺深,且天上的雪花儿还未停,依旧随着刺骨的寒风呼呼而落,见大堂方向有人影,秦莞便直朝着大堂而去。
到了堂中,秦琰并着周怀,正在和魏长福说着什么。
魏长福可怜兮兮的道,“公子,当真是没了,因客栈没了生意,便没有备下多余的口粮,这里就小人和两个伙计每半个月去外面采买一番,这不,小人们自己的余粮都要没了,这大冷的天,更是连菜都吃不上……”
秦琰听的眉头紧皱,一转身却看到了秦莞,“九妹妹起来了?”
秦莞点头走过来,秦琰已不耐烦的挥挥手让魏长福退下了。
“怎么了三哥?”
秦琰抬了抬下颌,示意外面的大雪,“这雪一下,这边的路便不好走了,马车只怕走不了,咱们的草料也有些不够了,周管家派人出去看了,的确走不了,好歹也要等雪停了化一些才能出发,只怕咱们要在这里等个两日。”
秦莞心中微沉,秦琰道,“咱们车上的吃食皆是干粮,这样的天气,没有热饭热菜实在难熬,且干粮也没有那么许多了,本想出钱让掌柜的想个法子,可掌柜的也没办法。”
秦莞定了定神,“我们下一步要去哪里?”
“去观音镇,若是晴天我们也要从早走到晚,更别说雪天了,如今天黑的早,便是马车走得动到了晚上也极容易出事,这一路上可是连村户都无的。”
秦莞便没再说话,看样子她们的确要在这里待上两日。
“九小姐不必担心,只是辛苦些,等雪一停我们便可出发。”
周怀忽然开了口,似乎是怕秦莞心中害怕。
秦莞摇了摇头,唇角微弯,“我知道,我倒是不担心,咱们人平平安安就好。”
周怀点点头,秦琰又说,“外面太冷了,待会儿让掌柜的生几个火盆放到你们屋子去,你快进屋子去待着,免得着凉。”
秦莞留在外面也于事无补,只得先回了屋子。
路过一号客房的时候,秦莞往里面看了一眼,然而门扉紧闭,里面也悄无声息一片,秦莞不知道孙慕卿是没起身还是已经走了,心中有些担心却是不好多问,只得先回了自己屋子。
很快,茯苓捧了热茶进来,便道,“总不喝水不行的,这是奴婢和秀云早上去化的雪水,又借了魏长福的水壶清洗了很多次才用的,当是没事的。”
一大壶热茶摆在桌案之上,茯苓又打开了从马车上拿下来的食盒。
“小姐,快过来用些点心吧。”
秦莞走到桌旁,外面玩雪的秦霜也走了进来,她手和脸皆被冻得通红,面上却满是兴奋的笑意,“啊,有热茶喝了,冻死我了——”
秀云轻声道,“小姐还知道冻……”
秦霜哼了一声,擦了擦手便去拿茶杯,又一手拿了点心一口便咬下一半去,秦莞见她这吃相竟然也被勾起两分食欲来,便也开始吃点心,那边秦湘也醒了过来,却是一副懒怠不愿下床的样子,晚荷见状走过来,拿了点心又拿了一杯热茶,直给秦湘捧到了床边。
屋子里几姐妹正在吃东西,忽然,一阵隐隐的乐声传了过来,一瞬间,所有人皆是一停,很快,茯苓最先反应过来,“小姐,是丧乐……谁家死人了?”
前些日子秦府才办过丧事,秦莞等人对这丧乐熟悉非常,茯苓话一落,大家也都听了出来,秦莞又喝了一口茶,下意识的站起身走到了窗边去。
站到了窗边,那乐声就更是明显,却似乎是朝着他们这客栈而来的。
狂风大雪,哀乐悲鸣,秦莞心中微动一下,披上斗篷就要出门,见她要出去,秦霜也不吃了,“我也去看看——”
话音落下,秦霜将斗篷一穿,跟在秦莞后面出了门。
她二人各自带着侍婢离开屋子,一出门便见秦琰和周怀也往大堂的方向走去,秦莞和秦霜忙跟过去,刚走到大堂门口便见魏长福面色煞白的站在正门口看着外面。
这客栈没有围墙,外面只围着一圈栅栏,虽然还算牢固,可却是能透过缝隙一览无余的看到外面的景象,秦琰和秦莞几人大步走向门口,一眼看去,果然,送葬的队伍已经走到了客栈门前,村中的送葬队伍只有十多人,远远没有蒋氏的葬礼来的浩大,只见十多人各个皆是麻衣着身,可队伍最前面走着的却是一个六旬老妪。
虽然有十多人,可这葬礼却仍然简陋非常,只因整个送葬队伍不见棺椁,只有一个盖着白布的担架,两个汉子抬着担架,后面跟着几个老少皆有的村中人。
“魏掌柜,这是怎么回事——”
秦琰问了一句,魏长福面色几变,喃喃道,“竟然又死人了……”
说着,魏长福抬眸看了一眼自家大堂的屋顶,“老天保佑,各路神仙菩萨保佑,保佑我这客栈千万不要出事……”
“魏掌柜?这到底怎么回事?”
秦琰见魏长福不答话,便又问了一句,魏长福看着外面因为下了雪走的极缓的送葬队伍苦笑一瞬,“前面那老婆是村东的冯老太婆,她儿子女儿都死了,只有一个孙女在身边,看这样子,倒像是她的孙女遭了难。”
魏长福这么一说,众人立刻朝那送葬的队伍看去,秦莞尤其看的专注。
这边厢,魏长福心有戚戚的道,“也不知是怎么死的,村子里两个月不曾死人了,我都以为不会出事了,却怎么又……”
魏长福的声音带着一种满含后怕的惊悸意味,就在这时,盖着死者的白布忽然被冷风吹起,秦莞一眼看到了一支惨白而干瘦的手。
只一瞬的功夫,那被吹起的白布又落了下来,秦莞眉心一跳,“魏掌柜,你昨日说,半年之前死的那些人都是什么样子?”
魏长福眼神微闪一下,“死的时候……是……是双眸大睁浑身抽搐而亡……”
这话一落,秦琰和秦莞都眉头一皱,秦莞眯眸道,“你不是说,是浑身长满了痘疮而亡?”
魏长福眼珠儿又一转,“啊……是是是……在下记错了……”
秦琰眸色微沉,“魏掌柜是在哄骗我们不成?!”
魏掌柜忙摆手,“不敢不敢,不敢哄骗诸位贵客……这个……这些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许是……许是因为别人传言的也有许多版本,我一时不知该说哪个。”
秦莞和秦琰听着这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魏掌柜见二人面色不对,忙赔笑道,“不瞒诸位,在下也非这村子之中的人,且因为在下在此开客栈,早前招致许多村中百姓不快,所以这些事在下实在没法子得个准。”
秦莞看着魏长福,一时之间只觉得这人也信不过,再去看那送葬队伍之时,那些人却走得远了,秦莞怔怔的看着他们远去的方向,脑海中又浮出了适才看到的那只手。
死的人不是冯氏的孙女吗,可那只手却不像年轻女孩的手……
“九妹妹?”秦莞想的凝神,听见秦琰的叫声方才醒过神来。
一回神,便见秦琰担心的看着自己,“九妹妹,你怎么了?”
秦莞神思一晃,“没什么……”
一边茯苓道,“小姐是不是想什么太出神了?刚才世子叫您您没反应呢。”
茯苓到底了解秦莞更多一些,心知秦莞想事情的时候便会十分专注,秦琰却不然,只害怕秦莞看到了送葬的队伍沾上什么不好的东西。
秦莞忙点头,“只是在想魏掌柜说的冯氏的孙女到底是因什么而死。”
秦琰闻言便道,“九妹妹莫要想这些,很是不吉。”
秦莞明白秦琰的意思,忙点头应了,秦琰这边又叮嘱魏掌柜多生些炭火便让秦莞和秦霜回自己屋子去,秦莞自然不会表露太多心思,便听话的回了屋子。
一边走茯苓一边低声道,“小姐莫要想太多,反正咱们要走的,这村子里的事和咱们没关系。”
秦莞点点头,“你放心,我不过想想罢了……”
茯苓便道,“奴婢就知道小姐见到这些定然会生出探究之心来。”
秦霜跟在秦莞后面,闻言道,“竟然又死人了,这村子真是古怪的很,眼下我也觉得这雪下得不是时候了,若是出点什么事,这荒山野地的……”
茯苓听着秦霜这话只觉苦笑,却又安慰道,“放心吧六小姐,不会出事的。”
秦霜只是这么一说,这客栈好歹并非黑店,且他们还有这么多的秦府护卫,虽然耽误了行程却不会有什么大麻烦,然而秦霜怎么也没想到,一个时辰之后,麻烦便找上了他们!
“村正,就是这里,昨天晚上那群外地人就住在此处!”
一个高瘦的男子扛着锄头走在最前,一把推开长福客栈的大门进了院子,在他身后,包括三元村村正在内的五十多个村中汉子,扛锄头的扛锄头,拿砍刀的拿砍刀,甚至还有拿着自制弓箭的,他们满眼愤怒,气势汹汹的走到了来福客栈的门前。
这动静惊的院子里的马儿惊叫连连,魏长福听到响动走出门来,看到院子里乌泱泱一片愤怒的村民时也惊的面色几变,他唇角一扯赔出几分笑来,“黄村正,这是怎么回事?”
村正黄文山是个年仅六十的清瘦老头,他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衣,手中拄着一支拐棍,看着魏长福的眼神恨不得将他撕吃了,“你这里住着昨天晚上进村的那伙外乡人?”
魏长福被黄文山的眼神看的一哆嗦,点了点头,“正是……”
话音一落,所有人都将手中的家伙事举了起来,魏长福吓得往后连退几步,黄文山冷声道,“你去告诉他们,让他们立刻滚出三元村。”
魏长福先是瞪大了眸子,然后苦笑道,“村正,这是怎么说的啊,怎就要把人赶出去?”
黄文山冷笑一声,“冯太婆家的孙女死了,你是知道的,我们村中有邪崇作祟,且两个月没出事了,偏他们一来就出了事!何况我早就和你说过,不准留外乡人在村中!”
魏长福眼珠儿一转,“村正,这……这么大的雪天,这些客人还有里面好些娇贵姑娘,这样让他们出去,岂非是将别人逼上死路?!”
黄文山扫了一眼院子一角的车马,“他们怎么来的就怎么出去,我不管他们是姑娘还是汉子,是他们给三元村带来了厄运,冯太婆的女儿已经死了,下一个又是谁?他们不走,便是将我们逼上死路。”
“滚出去,滚出去——”
五十多个汉子的喊声应声而起,且这些村中的粗莽汉子可不会管那么多,若真是冲突起来,魏长福只担心自己这小客栈会被掀了,魏长福朝着外面众人拱手一拜,“好好好,大家等一等,等一等,我这就去和他们说……”
魏长福面色急慌的往客房走,然而还未走到跟前,便见秦琰和周怀走了过来,显然,秦琰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动静,魏长福一脸着急的凑上去,“公子——”
秦琰大手一挥,“这都是哪里来的刁民莽汉?!魏掌柜莫非真的要将我们赶出去?”
魏长福一脸的苦笑,“不是小人要将公子赶出去,是他们啊,小人在此开客栈,若是再得罪了他们,公子一走了之,小人可如何是好,公子行行好,也为了您自己考虑,现在就走吧,趁着天色还早,公子还能寻一处能避风雪之地……”
秦琰到底是金尊玉贵长大的,想着自己堂堂侯府世子却被一伙刁民威胁,心中只有愤怒哪里会想着顺从,“真是可笑,掌柜的收了我们那么多住店前,现如今让我们走便走?”
魏长福忙道,“退!小人可全部退还给公子——”
秦琰冷笑一声,“想收就收,想退就退,魏掌柜的生意可不是这么做的。”说着话,秦琰便吩咐周怀,“让侍卫和车夫,守着大堂门口,我倒是看看这群村汉要如何?”
周怀眼底有几分沉思,却还是第一时间去吩咐,一时间,所有屋子里的廊道上的侍卫和车夫都走了出去,虽然人数比不上,可秦府的侍卫皆是会武功之人,且各个身配宝剑,光是那刃口森寒的剑,便颇有几分森然唬人之感。
魏长福一见这架势快要哭了,“公子公子!可千万莫要伤了村中百姓啊,公子不知道,此处民风并不开化,村中人古板却十分护短,且他们大都不知礼法,若真是冲撞起来,可是不要命的主儿,公子摆摆阵势便可,可千万莫要伤人……”
周怀站在秦琰身后,低声道,“世子,正是如此。”
说话间,秦莞和秦霜几人都走了出来,秦莞早听到外面动静,心知不好,便等了片刻才出来探看,她从前和父亲在西北辗转多时,多番见识了彪悍的民风,心知到了这等地方,的确不该和村民们蛮干,便上前道,“三哥,今日走的确不妥了,不如商量个折中之法?我们明日一早离开如何?只住一夜,等雪停了我们在路上也少受些苦,且一大早赶路,也能走的更远些。”
秦琰本是不愿,谁知道周怀却第一时间表示了赞同,“世子,九小姐说的有道理。”
秦琰或许不会看重秦莞一人的意见,可周怀也表达了赞同,秦琰便不得不看重了,他咬了咬牙,转而看向魏长福,“好,那你去说,明日一早我们自会离开。”
秦琰心中郁郁,语气便格外冷峻,魏长福听着也觉是一折中之法,当即应声朝外面去,走到大堂门口,只见秦府的侍卫已经肃然而立,外面的村民见状不但不怕,反而情绪更为高涨,等魏长福说完折中的法子,其他人还没等黄村正说话便喊起来!
“不行!不能等!今天晚上若又死了人该当如何?”
“就是!昨天晚上便是他们惊扰各家,然后就出了事,眼下我们没把他们祭了冯太婆的孙女便是好的,竟然敢和我们谈条件——”
“立刻马上!让他们从你这里滚出去!”
“别以为有几个家丁我们就害怕了!不管他们是什么贵人,今日也没有说话的余地!”
魏长福刚想说秦琰一行是身份尊贵之人,一听这话,只能将那话咽了下去,黄村正面目冷漠的看着魏长福,“你听到了,他们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
魏长福苦笑连连,“黄村正,客官们也不是不想走,实在是……”
“没什么好说的!走,我们便退开,不走,我们可不怕这些刀剑!”
见村正和村民们态度坚决,魏长福只好又回到了客房处,秦琰几人一直听着外间的动静,此刻不必魏长福多言便知道了村民们的态度。
秦琰眉头一皱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一群什么样的悍民——”
秦琰说完便往外去,魏长福连劝都劝不及,周怀见状忙跟上,秦莞和秦霜对视一眼,也都往大堂的方向去,几瞬的功夫,秦琰便到了大堂门口,他扫了一眼外面的阵势,而后看向村正黄文山,“这位便是村正大人吧——”
黄文山面无表情的看着秦琰,“公子有何话说?”
秦琰眯了眯眸,“初到贵宝地,便听闻贵村在半年之前就出过事,那个时候,我们可还没到贵村来,这死人之事本就是贵村先前就有的,何故怪到我们身上?诸位心中芥蒂在下明白,不过在下这住店之钱已付,要走可以,明日。”
黄文山听着这话默了默,“公子可想好了?”
秦琰下颌微扬,风仪很有几分气势,然而他面对的不是寻常的百姓,而是一群不知王法的刁民,他这般仪态,只更激起了村民们的怒气——
黄文山细长的眸子眯起,“公子不愿走,那我们只好帮公子离开此处了。”
说着,黄文山后退一步,后面拿着武器的村民一下子涌了上来,一瞬间,周怀一把将秦琰往后拉过来,而秦府的侍卫亦齐齐抽出了随身的佩剑佩刀来,精兵对刁民,杀气顿时勃然而起,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道清朗的声音响了起来。
“请各位住手——”
清越的声音温润如玉,却莫名又有种霜雪一般的冷然感,此语一出,所有人都一愣,继而,满眸怒火的村民都转身朝院子入口看去。
冰天雪地一片素白之中,来福客栈的院门口站着两个白袍男子。
而片刻前还粗暴愤怒的村民一下子变了模样,纷纷朝着来人打招呼。
“孙神医来了——”
“孙神医您怎么过来了——”
突变的局势让大堂之内的秦莞和秦琰也微微一愣,正搞不清状况,忽然两外一道熟悉的声音却响了起来,“师兄师兄,我说的那些朋友就在那屋子里面!”
------题外话------
来的人又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