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张狗儿转身就要走,朱辉把他拦住了。
“好兄弟,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要去也是我们三人一起去!”
张狗儿争辩道:“这不关你们的事,没有必要让你们俩陪我送死。”
“好兄弟,你怎能如此讲话,道理我不想再说了,宴席之上,吴老先生已经讲得非常透彻。”
朱辉拿出哥哥的做派,显得很严肃,让张狗儿颇显为难,抬头看看月空长老,只见长老捋着胡须,微笑着往外挥挥手。
于是,三兄弟一起走出鹫峰寺,张狗儿问道:“我们不如装扮成倭寇,前去袭击黄炳文,你们觉得怎么样?”
朱辉已经有过一次教训,联想到黄炳文正在想方设法弹劾海瑞,倘若这金陵城里三天两头的闹倭寇,不须黄炳文下手,没准哪个多事的御史言官,就能把海大人参倒。
想到这儿,朱辉答道:“最好不要这么做,刚才师父已经说了,我们尽可能不再给海大人添麻烦。”
宋河也领教过黄炳文的人海战术,问道:“西安门外三条巷,黄炳文的爪牙众多,戒备森严,我们如何去救陈元化?”
三人顿时陷入困境,张狗儿心想,既然月空长老同意他们一起行动,必然会有办法,沉思片刻,问道:“黄炳文那边有没有我们的人?”
朱辉、宋河都直摇头。
“那么,有没可能派一个过去?”
宋河答道:“月儿应该可以,听说黄炳文身边的那个壮汉,就是月儿的哥哥。”
考虑到月儿、汤景、吴襄以及黄炳文之间的关系,又加上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朱辉认为,不能再让她付出牺牲了。此刻忽然想起月儿的母亲,据说这是一位正直要强的老太太,韩小玉一见她,便愿意认她当干娘,若把老太太请来,说不定能帮上大忙,不禁对韩小玉的先见之明暗自钦佩……
沉寂片刻,宋河着急地问道:“哥哥,要不然,就让我陪月儿姐姐一起去?反正他们也没人认识我。”
朱辉立刻做出决断,答道:“我已经有办法了,可保万无一失。当务之急,请你们二位前往宁波,赶在黄炳文下手之前,及时转移兴隆钱庄分号的财产,保护好吴襄公子和陈掌柜的家眷,宋河,你立刻陪狗儿兄弟一起去,越快越好!”
张狗儿不放心,问道:“哥哥,你一个人有什么办法?”
“黄炳文对月儿姐姐不怀好意,不能派她去,她母亲也是小玉的干娘,把老人家请来,到三条巷去看望儿子,就能与陈元化取得联系,摸清黄炳文的底细,掌握确凿的证据,再请海大人营救不迟。”
张狗儿点点头,他也知道,钱庄分号里有四十多万两银子,既然黄炳文今后不再依赖陈元化,必然会对这些银子下手。
“哥哥所言极是,宋河老弟,那就辛苦你一趟了。”
宋河答道:“自家弟兄为何还如此说话。”
“呼保义,今后俺会牢记吴老先生之言,除了忠义之外,时刻都得怀有感恩之心。”
三人就此别过,朱辉立刻跑到千佛庵,他要带着韩小玉去请月儿的母亲;张狗儿、宋河从下关码头登船去往宁波……
在王世贞和吴承恩的主持下,兄弟三人仿效刘关张焚香结拜,以年龄为序,朱辉为长兄,张狗儿排老二,宋河排老三。
东园的主人、大明开国元勋徐达之后裔、徐大官人摆下丰盛的宴席,月空长老坚守清规戒律,专门给他奉上一份斋饭,在鞭炮声中众人开怀畅饮……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吃得差不多了,吴承恩老先生站起身来讲道:“今日三位侠士磕头换帖、同饮血酒,义结金兰,结为异姓兄弟,此乃义也!按你们对天盟誓所言,若是真能同生死、共患难,还须做到一个字……”
王世贞接下话茬,讲道:“信也!”
“呵呵,王大人说得好!信在行、义在心,知行合一,方为君子之道。”说着,吴承恩把目光转向三个少年,接着问道:“你们可曾听说过左伯桃、羊角哀的故事?”
三个少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起摇头……
吴承恩讲道:“春秋时候,西羌积石山下,有一贤士名叫左伯桃,虽父母早逝、却勤勉读书,有济世之才,听闻楚元王崇儒重道,正在招贤纳士,便日夜兼程直奔楚国,这一日,天色已晚,风雪交加,左伯桃见竹林间的茅屋透出一丝灯亮,便前去叩门求宿,屋里这位书生得知左伯桃的来意,便将他迎进屋中。”
“这位书生名唤羊角哀,也是双亲离世,他和左伯桃交谈十分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意,便要结拜为异姓骨肉;左伯桃见羊角哀一表人材,学识又好,就劝他一同到楚国去谋事,其实,羊角哀也正有此意。”
“小住几日,天晴了,二人带好干粮,便往楚国而去,晓行夜宿,自非一日,还未到楚国,眼看干粮吃完了,这时,天又降下大雪,左伯桃兀自思量,这点干粮,若供给一人受用,可以支撑到楚国,否则,两个人都要饿死。你们三位说一说,左伯桃会怎么做?”
看他们全都默不作声,吴承恩问道:“朱辉,作为长兄,你先讲讲?”
朱辉没加思索地答道:“我若是左伯桃宁可自己先死,也要成全兄弟!”
吴承恩接着问道:“狗儿,你也来说说?”
“我若是左伯桃宁,也宁可自己先死,那些干粮本来就是人家羊角哀的。”
最后,吴承恩提醒道:“宋河,该你了。”
“我若是羊角哀必然不会让哥哥为难,趁着哥哥还没想到的时候,早先一步了结自己,成全哥哥。”
“好!你们都是有忠义之士,老朽不用怀疑,宁可自己先死,哥哥也要成全弟弟,弟弟若不随你而去,就将陷弟弟于不义之中;宋河,世间万事往往无法预料,你想的这些事情,哥哥难道就没想到吗?老朽反而觉得,张狗儿之言更合乎情理。”
王世贞吃惊地问道:“吴老先生何出此言?”
吴承恩微微一笑,反问道:“王大人是不是觉得,即便在情理之中,也不能明言否?”
“呵呵,世间很多道理,都是自在不言中,公道自在人心,说破了,反而会伤情面。”
吴承恩讲道:“自古至今,义结金兰者无数,刘关张尚且没有同生死,如左伯桃、羊角哀者,世间能有几人?反倒是兄弟反目、骨肉相残者不计其数。老朽看来:兄弟之间,不仅要坚守信义,也要对兄弟之间的付出,怀有感恩之心,才是情义无价,如果把兄弟的付出,全都当成理所当然,兄弟之情必然不会长久,兄弟之间情感之薄厚,人情之冷暖,是非之公道,确实自在人心,一切都在不言之中,王大人,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王世贞深以为是,点头答道:“还是吴先生更懂得人情世故,说出那些迂腐的儒生,不敢明言之理,请接着讲吧。”
吴承恩继续讲道:“左伯桃自知道学问比不上羊角哀,便情愿牺牲自己,去成全羊角哀的功名,便故意摔倒地下,让羊角哀帮自己搬块石头,坐下歇息,等羊角哀把大石搬来,左伯桃已经脱得精光,裸卧在雪地上,冻得奄奄一息。”
“左伯桃让羊角哀把自己的衣服穿上,把干粮带走,速去楚国求取功名,言毕而死。羊角哀悲痛万分,来到楚国,元王召见拜羊角哀,见其才华出众,便委任他当中大夫,赐黄金百两,绸缎百匹,这时,羊角哀却弃官不做,去寻左伯桃,给其尸首香汤沐浴,择一块吉地安葬。”
听到此处,宋河忍不住讲道:“我若是羊角哀必将为兄长守灵,永久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