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跑四川,我找那个断手人,我到福利院,寻找那两个孩子,我都是在为妍子的回归寻找理由,但是,我失败了。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我望着前挡风玻璃,不敢看小池的眼神。
“哪个断手人?”小池问到。
“有一年在北京,我们一起去小巷子吃麻辣烫,我拉着你赶快离开的那次,就是因为那个断手人。”
“为什么又要找他?”
“因为我想找答案,我原以为,我们的一切厄运,都是那个断手人造成的,都是因为我过去所犯过的错误造成的。如果这些原因与妍子无法,妍子就没有理由自责,她就不会逃离我,我就可以追回她。”
小池伸手作了一个暂停的姿势:“庄哥,你可以不说原因,我不想听,我不想听到任何破坏你完美的事情。”
“不,我要说,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听。我过去没跟妍子坦白过,我就后悔了,现在,无论如何,我想跟你说清楚,我心理的负担才会减得下来。小池,你愿意当我的树洞,听完我的错误吗?”
我望着她,几乎是请求的眼神。她看着我,说到:“你要能够好受些,我愿意听。”
我就把如何到北京的,如何遇到乔姐及交往经历,如何分手,如何遇到断手人,以及地煞符及所有故事,全都讲给了小池听。
有一段,我跟班长都没讲过。妍子在美国备产,我发现是妍子破坏了我的爱情的时候,出于身体和心理的原因,又曾经与乔姐在一起的事,也给小池讲了。我讲时没有任何目的,我只是想,即使这是我跟小池的最后一次长谈,我也要给她一个完整的历史,一个真实的庄哥,我就是这样,一个干过很多错事的,不完美的人。
“我是一个自私的人,当妍子把一切错误归结于她的时候,我觉得,真正错误的是我。所以,我要找到真实的原因。结果,在成都,这是一个失败之行。地煞符根本不是原因,那么原因空间在哪儿呢?我找的两个孩子,本来想收养他们,给我们家庭以安慰。但我都没有动起收养他们的念头,怎么可能给妍子以吸引?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但我把实话都告诉你,我不怕,也许你不爱我,但毕竟,你还是我的知音。”
小池平静地听完我的叙述,根本没有明显的情绪反应。难道,她对我的一切,都不在意?我的一切,都影响不了她的内心?
“可怜的庄哥,你经历了多少煎熬啊”她轻声说到,声音仿佛没有对着我,她仿佛对着窗外自言自语,此时的窗外海风轻柔,而我们的内心,却波澜壮阔。
“你是一个孤身奋战的人,对手就是你的内心。”她手指了我的发根,有点用力:“我估计,有些事,你连你们陈班长,你都没说过,是不是?”
我点点头,在她的眼光里,在她的手传来的温暖里,我仿佛得到了极大的安慰,温暖虽然不足以化开我内心的坚冰,但足以让我稍有平静。
她仍然那么懂我!
她低下了头,我感觉到了她话语的急促。“但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回不了头。庄哥,谢谢你把我当知己,完全不设防。但是,你想过没有,我也有历史,我也有伤痛,我会告诉你吗?”
我又点点头。
“好吧,既然你那么自信。我就告诉你吧,我不喜欢婚姻。所以,妍子拆散我们的时候,我虽然极度不舍,但也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听她这么说,我没敢动。她要诉说她的内心了,我不愿意任何动作,破坏这个环境。
“我不相信婚姻,是因为我父亲的缘故。我妈当年那么美丽,那么努力地爱他。但是他,却仍然在外面有情人。这令我不理解。因为一个女人如此努力,像我妈那样,拥有女人一切的美德、美丽,却得不到一个好的婚姻。我不相信婚姻,我甚至不相信忠诚。”
“庄哥,你的出现,让我领会到爱情。爱情是不顾一切不讲后果不期待结局的,纯粹的爱和需要,纯粹的碰撞和交流。从身体到灵魂的契合,我找到了,是你给我的。但是,我却没有勇气将这种关系,带入婚姻。如果在婚姻中,你会发现我也有缺点,你也有毛病。仆人面前无圣人,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这些话对我来说,就是真理。”
“庄哥,我喜欢你的时候,不考虑你有没有妻子,不考虑你有没有家庭,喜欢只是单纯的喜欢,没有任何理由。这才是我想象的爱情。但是妍子,却非要我俩建立家庭,我才明白,家庭对你的含义,庄哥,我们的理解估计有些不同。”
听到这里,我知道,有一个岔路摆在我们面前。我安静地听她,如同听到法官的审判。
“庄哥,让我们做一生的知己吧,不要让我们走入婚姻。但是,我们的需求不同,你需要婚姻,如同你需要妍子一样,婚姻和家庭,才能让你在漂泊中安定下来,才能够安你的心。而我,根本没作好这方面的准备,我不可能让自己爱的人二十四小时盯着我,盯着这个吃饭解手的,有毛病的人。我有感情洁癖,当我们互相需要的时候,那就是仅仅的需要,不要附带家庭婚姻亲戚之间的其它感情。庄哥,我承认,我至今是爱着你的,我也感谢妍子把你送到我的身边。庄哥,我愿意用我所有的热情,温暖你孤独的身体和孤独的心。哪怕你在用一半的时间想我甚至三分之一,在你心里暂时没有妍子的时候,跟我全心全意在一起,几分钟,一个小时,我都是快乐的。”
我明白她的意思,她什么都愿意给我,但她不敢给我婚姻。这个我倒不急。对于婚姻来说,我始终要保留给妍子,等她回来的那一天,我只需要一个,能够同我说话的人。
她突然转向我,调皮地朝我吹了一口气,说到:“痒不痒?”
问得突然,我不知道如何回答。
她又丢开我的双手,狠狠地说:“我就知道你放不开。当你太想妍子的时候,你就把我当妍子。当你不想妍子的时候,你把我当小池。庄哥,虽然我不知道结局,但我知道如何开始,我帮你!”
她发动车子,猛加油门,仿佛赌气似的,让汽车发出了怒吼的声音,尽管这条道上,没有一辆车,没有一个人。
我看着她反常的举动,没有提醒她注意安全这件事情。我知道,她的内心也处在挣扎之中,不过在挣扎之中的人,不应该开车。
听天由命吧,我当时就是这样想的。
她把我拉到宾馆,离她公司很近的宾馆,对我说到:“庄哥,如果你留恋过去的一切,那我们从过去开始。如果你想完全忘掉过去,那么我们重新出发。你先留在上海,等我做做准备,就来找你,只需要一天的时间,怎么样?”
我点点头,望着她飞速离去的车影,不知所措。
我也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不知道她所说的从哪里开始,反正,我一个孤单的人,被甩在这里,只好听凭摆布。当失去了家庭的时候,我仿佛失去了自我。
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很多年,我没有家庭,但我有自我。我知道自己的目标是什么,知道自己怎么控制自己。
也许,妍子给我的家庭,给了我太多的东西,我已经习惯它的温暖和轨迹,当脱离这个轨迹,变得自由的时候,我却把自我丢了,说明,家庭已经成了自我的支撑。这有点像班长?
当年,班长所有的努力及方向,都有明确的目标,那就是为了家庭。他几乎失去,但他又找了回来。我也努力找回,但今天,却看不到任何找回的希望。当一件美好失去,你才知道它有多么珍贵。
躺在宾馆的床上睡不着,一个人游荡在外滩的走廊。这个上海,世界各地的人聚集的地方,轮船日夜奔忙,人群穿梭来往,他们都有自己的方向。只有灯光,没有方向的四处散射,但它们有根,在接通电源的地方。
那些情侣,好幸福啊,他们身体纠缠打闹中,眼神充满了明确的渴望;那些父子,好幸福啊,孩子在父亲的肩上,问着幼稚的问题,在得到父亲肯定的回答时,露出崇拜的目光;那些姑娘们,好幸福啊,嘻笑打闹都是风景,她们是相机镜头的焦点,她们知道自己美丽,毫不顾忌地把美丽的骄傲,撒向四方;就连这黄黄的江水也是幸福的,它们一路奔腾来到这里,即将迈入大海的终点,完成了陆地旅行的轮回,承载海船的笛声,即将见到大海,见到所有河流的母亲。
只有我,没有目标地在这里徘徊,所以痛苦都无法挽回,所有快乐都没有企盼。我如同行尸走肉,等待小池来给我填满东西,重新点燃我的灵魂。
夜晚有点深,找了一家酒吧,或许较为熟悉的环境,能够让我轻松些。
上海酒吧的风格与北京的差异巨大。这里是洋泾滨的天下,经常听到夹杂着外语单词的中文,如果是英语,倒还知道些,但也许有法语、西班牙语或德语之类,从肤色各异的人口中出来,我真有点摸不着门。
酒水风格也与北京不同。如果北京是以红酒和啤酒为主体的,这里就是以鸡尾酒和纯粹洋酒为主体。我虽然知道一些,但好多品种还搞不清楚。白兰地、杜松子酒这些我知道,还有一些产自南美的或者老欧洲的东西,从酒水单到瓶子包装,我根本不认识。这里的洋酒包装与北京最大的区别在于,没有中文标签。
酒吧也有歌手,电子音乐的现场演奏,或者法语的懒洋洋的腔调,我听了不太习惯。我看听众,听得也不太认真,端着一杯酒东走西逛的,偶尔低声打招呼,仿佛这里的客人,大多数都彼此认识似的。
此时舞台窜出一个人,虽然是中国人,因为我刚才听到他说的汉语,明显有江浙口音。此时他上台拿起话筒,嘟噜了一长串英语,下面有人喝彩,我听了半天,连猜带蒙,才明白。这是一家外企员工们,在此聚会,点歌。他说的好多话,我听不懂的时候,就想起了妍子,如果妍子在,她会一句一句跟我翻译。
只要想起妍子,酒就喝不下去了。结账,走人。
从酒吧出来,我仿佛怀疑,这里是不是中国。有人也许为国际化的上海叫好,但离开中国人的文化娱乐方式,我不知道他还是不是中国的人。
不出意外,在返回的途中,路过一个广场,一群大妈刚跳完广场舞,正在收拾音箱和服装。我看了看她们的服装,觉得更好笑了。
现实中已经消失的历史,她们凭借想像,在服装上体现了出来:大红大绿的绸布,印有荷花的图样。这种服装虽说在百年前有人穿过,但它是已经消亡的历史,再搬回来,就能重演逝去的感情?
远去的感情,我又想到了妍子。她正在离我远去,但我对她,仍然有很深的感情。远去的感情,我想到了小池,她人虽然离我很近,当年我们的感情,今天想来,也仿若隔世了。
回到宾馆,洗澡、刷牙、换内衣,一套下来,折腾了大半个小时。面对镜子,我认真地刮了胡子,刮着刮着,我看见了自己的伤心。
剃须泡不没擦干净,我就看见了自己的伤心,我对着自己的影像发呆,像一个饱受打击的罪人。
睡前刮胡子,是妍子教我的。她要我睡前亲她,我曾经胡须茬子扎痛过她,她教我睡前刮脸,在我与她亲热前,她要检查。
每天晚上洗澡刷牙换内衣袜子,这些都是妍子教我的,我刚开始从不适应,到今天形成习惯。在今天,当我独自面对自己的时候,我才明白,我曾经多么幸福。
那些欢笑的琐事,那些打闹的乐趣,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和安闲,我此生恐怕再也不会拥有。
此时,房间床头的座机响起了电话声,我以为是小池来的。她怎么不打我手机呢?
拿起话筒,听到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