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 34 章

是她……

“今日就到此为止吧,”文萱郡主见魏琅评完了,瞧瞧天色,直接开了口:“天都暗了,还是早些归家吧。”今夜闹得晚又不是节日,只怕会有宵禁。文萱郡主问了时辰,果然落更已经打过许久,离二更也不远,一些住的近的自然不妨,但是……

“林家两位妹妹住下吧,天色已晚未必赶得上宵禁,我让人快马去给林府禀报一下。”文萱郡主说道。

林冉华与林淡秾闻言也不推辞,直接受下。寿春大长公主府几乎贴着皇城跟脚,自然离林家有一定距离。其余众人中也有不少人有些远,文萱郡主一一过问,让她们留宿。寿春大长公主府占地很广,原是一处王府后来又被改建扩大,连绵房屋,今日所有人都住下也未必不行。

林冉华与林淡秾分了稍近的两屋,孙妙与文萱郡主关系密切,被盛情挽留,也不想赶夜路便带着孙奵一块住下,四人分了一个院。只是孙妙与林冉华作为诗社成员,都被文萱郡主叫了过去。孙奵不是十分感兴趣,林淡秾无才,两人留守在小院中吃瓜果。

说是小院,实际不小。一个院子几乎已经是林淡秾房间那么大,虽然也可能是因为空旷而产生的视觉差,但也实在是令人咋舌的规模。

孙奵坐了一会,克制不住:“淡秾,你,你说陛下今天为什么会来呀?”

林淡秾吃一口瓜,说:“……不知道。”

孙奵:“我也知道你不知道,哎,可惜我也不知道。”

林淡秾又吃一口瓜,心里深沉:不,你不知道,我其实可能知道一些。

八卦的心一下子沸腾起来,但话涌到嘴边却只能咽下,事分轻重。但说实话,是很想找个人说一说八一八的,穿越、皇帝、前世等等这一切事情……

她跟着孙奵叹息一声,其实和贪贫、孙奵在一起时,她心情都会好一些。前者因为能听她讲,且不必有任何负担,因为对方是方外人;而后者总有说不完的话和抖不玩的料,让她根本没心情再去一个人自伤。譬如此刻她现在心情竟然不错,难得没去想前世今生穿越时空心理忧郁的一堆糟心事。

事实上,她在遇到贪贫后给自己找了个情绪的宣泄口,自觉近些年已经好了许多,并渐渐开始打开心房,尝试去给自己找一条活路。但遇到陈衍以后一切都变了,这人给她带来的极大的烦恼。自陈衍之后,她不仅要操心穿越的过去,还得担心会重生的未来!

不过好在她已经做出了决定,不再管他。但即便如此,只想到这些就不免让人又气又伤。像这种事情,他自己一个人知道不就好了?

……

“淡秾,你说会不会是为了上官氏。”孙奵大胆猜测。

林淡秾被叫止思绪,闻言一怔:“上官氏没来呀。”

孙奵小心论证:“但上官氏以前会来的呀,说不定陛下不知道呢?”

“也许吧,”林淡秾揣着答案不能敞开来说,不胜怅惘:“不过兴许是有别的理由。”

孙奵叹息一声,旧话重提:“上官氏好可怜呀……”

林淡秾:“是呀。”她算是知道了,孙奵就是想继续白天的话题,聊聊近期最火热的人物和话题——皇帝退婚。

孙奵:“但是陛下不想娶也没有办法。”

林淡秾点头。

孙奵小声:“不知道最后会是什么样子……哎,我觉得陛下因不是无缘无故要退婚的。”

林淡秾:“自然,哪有无缘无故的事情。”

孙奵:“只可惜我不知道这缘故!”她语带遗憾,有些消沉。

林淡秾十分了解这种不知道的心情,她以前看明星八卦的时候就这种样子,恨不得能有人说段评书,将来龙去脉理个清楚并好好品鉴一番,说到底都是好奇心作祟。

她抬壶想要加水发现没有了,和孙奵说一声,便要提着水壶起身出去添水。孙奵被留在桌子旁,像焉儿的花骨朵,还沉浸在让人抓耳挠腮、却不能得知的真相里。

林淡秾看她样子忍不住一笑,给她掩上院门。转过身去,就见院门栽的翠竹旁立了一个人,对方见她出来也有些意外。

“林二姑娘。”

——是魏琅。

“魏公子。”她敛衽为礼,颔首致意。

面很好吃。

筋道不需硬咬,它自己会与你的牙口在打太极,圆润自如。面里面是有力气的,一股蛮、柔、绵的阴劲力被揉在了面条里,混着鲜浓的汤汁,被你撕咬。咬是阳劲,阴阳交汇,宇宙一下子贲发了!好面好汤好料,一切繁复杂陈,可入了嘴味道却整整齐齐地在舌面上滚一遍,然后顺入喉道间……

总之,很好吃。

林淡秾吃面就吃面,专心待美食,不去理会频频看过来的神经病,连瞧也懒得瞧一眼。她猜对方又在想前世了,心道,这人合该就和自己的前世去过,而不该来找她。

没见过就是没见过,陌生就是陌生,没有经历过就是没有经历过。恁你再情深、说得再传奇,我也无半丝波动。

——也不能说无半丝波动。

被人在自己身上找自己的影子,心情是极为复杂的。但这其中绝没有喜悦,甚至占据上风的、最尖锐的一种感情是愤怒。林淡秾从不是个好脾气的人,怒极了连自己都顾不上。平日克制隐忍着,但面对陈衍实在是忍不住了。大约越能感受到这种情深便越气恼吧。陈衍的感情太过真挚,在初见,她就知道了。毕竟在这样有些克制且含蓄的时代,很少能见陈衍这样“用力”的眼神,他的感情直率且无遮无拦。

细雨朦胧间,她遇到的那个迂脑袋眼里竟真的有细碎星芒。

可惜,这光不是为她而生!

重生呀重生,这真是这世上最难解的谜题。

除非能拥有一样的遭遇,否则前世情谊越深厚的,越是应当老死不相往来。爱情这东西不是友情,人物时间地点差了哪一点都不行。她听陈衍讲到“贵妃”也只像是听故事,最多升起“我未来真厉害”、“他们感情真好”的感叹。只是那个未来,她不会过去,陈衍却留在那里。鸡同鸭讲、强行过活,谁都得不到想要的。

林淡秾不是能无知无觉就全盘接受的人,她惯来多思多想。更何况,道理说的好:活人是从来争不过死人。当这“死人”是自己时,就更争不过了。

这些道理若在现代自然讲得通,但在古代……

林淡秾嘶溜一口面,恨恨咬断,一时又是感伤情绪涌上来。

怎能不忧伤?因她讲得这一大堆道理,对方不是十分在意。他大约只以为这是上天安排的机缘,让他俩再续前缘,如何能理会自己这“道理”?更可惜,因为在古代,她连避也不能避。焦堂山上要来和她续“前缘”,擅闯林府想要她忆“前世”,到最后还要跟她到寿春大长公主府来和她对话……

果然,这天下最没有道理的“道理”,就是这层层森严的阶级;而立在这道理塔顶端的,就是皇帝。对方决定的事情,她竟然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低头吃面,又忽然想到上官氏,那个原定的皇后。

订婚退婚,她服从于家族,家族服从于皇帝。封杀予夺,自己却说不上任何一句话。固化了的阶级与制度,每一个微小变动都需要漫长的时间来酝酿,而这其中牺牲的人又该有多少?

传世之梁祝、焦刘的故事,无一不是为突破这枷锁而奋力。只可惜孔雀不能翱翔九空,蝴蝶一生不过半载,他们的结局都太悲惨、后继寥寥。

快一步是天才,快百步是疯子。天才受世人敬仰,疯子许后世传唱。林淡秾正是这样一个疯子,但可惜她不是天生的。倘若还活在现代、或者是生在古代,那她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或许在现代上学工作,或许在古代刺绣写诗。

但天意作弄,让她生在现代,活在古代,让她的平凡成为特殊。

难道我是天选之人?林淡秾想到这里不禁发笑,笑一下又淡去。她对自己说:倘若我真是天选之人,那愿我能找到这个世界的活法。

芸芸众生,求的不过是一个活。她有幸生在膏粱纨绔家、衣食无忧,生活上总算是过得去。但精神上还在去寻找和这个时代的共鸣,以求适应。学诗词作画、学针凿女活、听长辈训诫、与同龄交流,孜孜不倦让自己过得好一些。

毕竟既来之则努力安之。

只可惜这个“心安”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林淡秾喝完汤,吞下最后一口鲜,放好碗筷。心里感慨,我又忍不住去想这些事情了。

有时真恨不得失去记忆,这样就能少却很多烦恼。面对古代的很多事情,她有自己的一套理论,这些刻在她心底,是不能轻易改变的。小心翼翼地试探靠近,尝试包容理解这时代,却又在接近时因不甘心而退却,这样过了十几年,竟然还不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是接受并融入,还是遗世而独立?毕竟那么的普通,又那么的特殊……

这一碗面很快就吃完了,陈衍没有久留。送走皇帝之后,寿春大长公主也很快离开,给一群小儿女们留下空间。

文萱郡主松一口气,挺得极直的背有了弧度。圣人在,如何能不注重仪态?她虽和皇室极为亲近,但毕竟姓魏不姓陈;况且即便姓陈又如何,宗室之中谁人能不敬不畏这一人。

夫一人呀,是人间至尊。

文萱郡主将自己的寿面给吃光了,心中感叹,试问这世上还有谁能吃到圣人添寿的一碗面。她心里自是十分欢喜,这一个生辰宴算是办绝了。文萱郡主志得意满,余光便瞧见自己的小侄子也起身要走,忙叫住了他:“琅哥儿,你怎么要走呀?再坐会儿啊!”

魏琅一愣,苦笑道:“姑姑与诸位小姐玩闹,我在岂不是大煞风景?”

文萱郡主自侃:“我看你是觉得我们说得无聊,才要走。”

魏琅连忙解释:“怎敢怎敢,姑姑与诸位小姐结的诗社,情趣意志样样不缺,我也十分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