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伊直勾勾盯着林翰,犹如一条在案板上垂死挣扎的鱼,没过多久,他的双眸开始涣散。

他的思维像是一滴落入清水里的黑墨,缓慢的向四周扩散。

这一刻,以前发生的种种在他脑海里走马观花的闪现——幼年失去父母亲只能跟着爷爷奶奶在乡下长大,受尽白眼吃尽苦头,成年之际考上b市的重点大学,并与身为闻家一家之主的外公相认,然后在外公的安排下和薄谦结婚,他喜欢薄谦,可惜对方眼里根本没有他,似乎他的存在只是薄谦与外公沟通的桥梁而已,最后外公去世,将大部分财产留给裴伊夫夫,其余闻家人蠢蠢欲动。

直到生命结束的前一秒。

那些绞尽脑汁要他消失的闻家人,以及林翰对薄谦的感情,统统化为浮云。

裴伊喘着粗气,喉咙里已经尝到猩甜的血腥味,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溢出,他突然回忆到以前和薄谦相处的点点滴滴,薄谦对他很好,会细心处理好许多生活中的小细节,从不缺少各个节日和纪念日的礼物,并且无论是在公司加班还是在外面应酬都会提前跟裴伊说一声。

正是因为薄谦做得太面面俱到了,裴伊感觉不到真心实意,更多时候他觉得薄谦像是在完成一项任务,薄谦从来不会对他生气红脸,哪怕他夜不归宿或者传出桃色绯闻,薄谦都不会过问一句话,他甚至在裴伊提起孩子这个问题时,真心诚意建议裴伊和其他女人生个孩子。

其实裴伊很想问薄谦,结婚以来是否爱过他。

可是不需要薄谦亲口回答,裴伊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九月的天气已经转凉,可是空气中还存留着夏日的燥热。

裴伊在屋内午睡了大约半个小时,贴着凉席的背已经浸出一层汗水,把背部的衣衫全部打湿,裴伊闭着眼睛翻了个身,拿起枕头旁边的蒲扇挥了几下,一股带着湿气的热风从汗涔涔的脸上拂过,这样一来更加难受了。

辗转反侧了许久实在热得无法再次入眠,裴伊干脆坐起身倚靠在床头的木板上,拿着蒲扇的手有一搭没一搭扇着风,他的视线从这间简陋破败的屋子里缓缓扫过,最后定格在只有一张破布遮挡的窗口,外面传来隐隐啜泣声和两个小男孩一唱一和的咒骂声,不知道持续多久了,也正是这些声音把裴伊吵醒的。

裴伊叹了口气,穿上拖鞋走出屋子。

门外是被篱笆圈起来的小院,泥巴地上到处是鸡屎,即便呆在屋子里也能闻到那股一言难尽的臭味,此时那几只鸡正在院子角落蹦跶,估计是被院子中间那两个大吼大叫的孩子吓得。

“快点把棒棒糖交出来,不然的话看我们怎么打你!”裴智才六岁就长得虎头虎脑,和他爸裴东远有点相似,虎着脸的时候像极了收保护费的流氓头子。

“就是,别以为你爸在屋里就可以护着你。”裴祥有五岁,塌鼻子小眼睛,说起话来尖声尖气的,“我妈说你爸就是个窝囊废,在城里活不下去才回来让外公外婆养着,你是他带回来的拖油瓶。”

裴团团坐在泥巴地里,瘦瘦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他仰着头用通红的眼睛看着两个哥哥,小脸上溢满了恐惧,却还是嗫嚅着:“我爸爸不是窝囊废,我也不是拖油瓶。”

“你爸就是窝囊废。”裴智凶神恶煞指着裴团团,也不知道六岁孩子哪儿学来这么成人化的表情。

“大家都说你爸是窝囊废,你连妈都没有,你还是个野孩子。”裴祥说着便伸手去拽裴团团的衣服,嘴里嚷嚷道,“把刘老师给你的棒棒糖交出来,野孩子不配吃棒棒糖!”

“交出来!交出来!”裴智力气大,一拳头砸到裴团团脑袋上,好不容易稳住情绪的裴团团瞬间红了眼眶,他狠狠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哭出来,可是豆大的泪水犹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接着一滴顺着脸颊往下掉。

裴智和裴祥狠了心要抢裴团团护在怀里的棒棒糖,下手也没个轻重,眼看着已经把裴团团压在脏兮兮的泥巴地上,忽然感觉背后的衣裳一紧,两个孩子直接被人凌空拎了起来,一阵天旋地转后,他们被身后的人一把扔到地上,屁股疼得像是要开花了一样。

“呜哇——”

裴智和裴祥连犹豫都没有,扬起胖乎乎的脑袋嚎嚎大哭起来。

裴伊身高腿长,站直了足有一米八五,他下巴微收面无表情低头凝视着地上两个熊孩子时,沉浸在阴影中的大半张脸仿佛散发着黑压压的戾气,削薄的唇角紧抿成一条直线,竟然能品出些许狰狞的味道。

“闭嘴。”裴伊声音不大,却还是吓得两个熊孩子瞬间噤声,他蹙着眉用沙哑的嗓音说,“谁让你们过来的?给我滚出去。”

裴智和裴祥脸上满是惊恐的泪痕,他们不明白这个老实好欺负的小叔小舅为什么突然间像变了个人似的,以前他们向裴团团那个野孩子扔小石子,小叔小舅都不会吭一声,更别提摆出这么吓人的表情了。

裴智踉踉跄跄爬起来,一边往院子外挪动一边学着大人的口吻说道:“这里是我们的家,你和拖油瓶吃我们的穿我们的还住在我们的地盘上,我要告诉我爸爸,让我爸爸把你们赶出去!”

裴伊扯着嘴角讥笑一声,随手拿起被扔在地上的扫帚,迈步朝两个熊孩子逼近,恶声恶气地开口:“在那之前,我要先把你们逮去喂老虎。”

裴智和裴祥平时再怎么嚣张,到底只是个五六岁的孩子,此时被裴伊这么一吓,哭得比刚才更厉害了,嘴里喊着爸爸妈妈屁滚尿流地跑出了院子。

一场小闹剧过后,这个在自建房旁边临时搭建的小院子终于安静下来。

裴伊扔了扫帚,转身走向已经自己爬起来愣愣站在那里的裴团团,这个瘦小又面黄肌瘦的小孩儿是他的亲儿子,不是裴伊和其他女人生出来的,而是他在b市上学时偶然间与人发生了关系,随后怀孕辍学躲到乡下生下来的。

更要命的是裴伊完全不知道孩子父亲是谁,他在记忆中根本找不到那个男人的脸,甚至对于那天晚上事情发生的起因经过和结果都没有任何印象。

是的,裴伊重生了。

重生在他二十一岁这年初秋,然而他的人生轨迹已经偏离正常路线。

他原本应该在二十一岁的时候就读大三,并且与外公相认成为闻家的一份子,上一世的他也是在这一年初秋邂逅薄谦,对他一见钟情,可惜现实是他生下了一个不知道生父是谁的孩子,辍学回到爷爷奶奶家,在堂哥堂姐两家人的白眼和嘲讽下浑浑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