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五十章

她话音刚落,宁姚的哭声就止住了。

红肿着眼,努力咬着唇,要哭却不敢哭出声的样子,让傅芷安又后悔自己刚才太凶了。

呼吸顿了顿,她重新开口道:“当时我不在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要真不想让他们解除婚约,得让我哥哥点头。道歉也好,找人骂你也好,你都找我哥哥去。他是将军,我就只是他的马前卒,是他指哪打哪的。你好好想想,当时是什么情况,要不我给你分析下要怎么才能让哥哥消气?”

宁姚重重地吸了吸鼻子,让呼吸顺畅起来,脸上还挂着一个又一个的泪泡,一字一嗝地道:“他……嗝……会……嗝……打……嗝……我……嗝……不?”

提到傅然,便想起他对她抡起的巴掌。

那天要不是宁泽在场,当时肯定就会被打了。

傅芷安并不知道当时还有这么一茬,艰难地听明白了她的话后,拍了拍胸口,“不会不会。”

她的哥哥怎么会打一个姑娘家呢?

可听了宁姚后面断断续续的描述后,她深吸了一口气,“做好被打的准备吧。你要是骂了他打了他,他还不一定会骂你,一定不会打你。可你对傅家的女人这样……唉……”

扼腕长叹的模样,让傅芷安顿时觉得了无生趣。

泪泡一个一个滚落,却又闷着声,不敢再放开了哭。

为什么她不是傅家的女人?为什么她要去惹傅家的女人?泼辣如她,从来没有什么畏惧的,现在倒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踢到铁板上的疼。

过了一会,她咬了咬牙,“只要他点头了,事情就有回旋的余地?”

傅芷安“啊”了一声,目光飘忽,“是。是。是……”

连着三个“是”字,最后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应该是吧。”

这件事是傅然提起的,越似乎也正合了她父亲和祖父的心意。

傅家会护着自己的子女,却不会溺爱,事实上,在傅家,最有话语权的,是她的爷爷,大将军傅恒。

他的品阶最高,军权最大,十五年多前,因着傅灵瑶的事情,被贬为骠骑大将军,也还是傅家品阶最高,军权最大的。

军令如山,这句话不仅用于军营,也用于傅家上下。

得了答案的宁姚咬了咬牙,“打就打吧,但是你得帮我把他叫出来,找个隐蔽的地方再打……”

傅芷安拖长了音调地“啊”了一声,尾音上扬,不敢置信。

宁姚一手叉腰,神情如赴死的义士,“啊什么啊?你当我不要面子的吗?我好歹也是一个郡主,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打?”

她素来是骄傲的。可那样的话,往后要怎么在那些贵女面前摆出骄傲的姿态?只怕会成为一众人饭后的笑柄,如现在的惠逸一般。

傅芷安看着她,一脸的疑惑不解。

任人都有自尊心,都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打的吧?为什么她要强调郡主的身份呢?不过,这样的要求,她是愿意答应的。

宁泽与两个丫环和一个中年和尚走进院中,神色间看不出喜怒。

扫了宁姚一眼,见她已经没哭了,便没有再将注意力放在那边,在惠袅袅屋门前抬手敲了敲。

没有人应,便知里面的人多半是睡着了。

可门也没有上栓,还是他离开时带上的模样。轻轻一推,便带着轻轻的吱呀声转了起来。

看到屋里的情景,他蹙了一下眉,让中年和尚稍等之后便独自走进去关了门。

傅芷安见状便要跟进去,宁姚拦着她,“你忘记你刚才答应过我什么了?”

傅芷安的心思,已经跟着宁泽进了惠袅袅的房间,被她突然这么一问,立时愣了神,“答应了你什么?”

宁姚道:“答应我约你哥哥出来啊!”

傅芷安点点头,却不知,这和她现在要进去看她的姐姐有什么关联。

宁姚又道:“到时候,大将军府就不会阻止他们的婚事了,所以,我们现在也就不用再进去打扰他们了。”

“……???”这是什么逻辑?傅芷安的一双杏眼眨了眨,感觉被她给绕晕了。

反应了一会,觉得要不然还是提醒她谁才是傅家最有话语权的人吧。

可看到宁姚那随时可能哭出声的可怜模样,想到她还很有可能会被自己哥哥揍,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那震天的哭声,怎么哄也哄不好的悲伤,还是不要再有了……

宁泽的脚步停在之前坐过的椅子旁,烧得正旺的炭盆在一旁安静地待着,椅子上搭着惠袅袅身上先前穿着的衣裙,从里到外的。扶手上是染红的锦帕。

屋里暖暖的,幔帐未放,隆起的被子下露出一片瓷白色的肌肤。

身上一紧,双脚便僵在那里,脑中空白,不知是该去唤醒她还是退出去,还是去给她盖好被子放下幔帐。

屋里的温度越升越高,让他觉得,身上都烫了起来,眸光深了一圈又一圈,被子里的人似也感觉到了热意,动了动,就要将被子掀开……他猛地转身,未曾防备的袍裾无风飞扬,在空中划出波涛般的弧度,从炭盆上扫过,带动点如萤虫般的火光,添上了别样的风景,火光上的色泽映上了他的面庞。

下一瞬,他大步走了出去,袍摆带着落荒而逃的狼狈。

宁姚心下一惊,这样的事情,竟然让哥哥处于发怒的边缘……

忙开口道,“就你现在这样,怎么照顾她?我哥哥与她是定了亲事的,亲密些也无人会说什么,倒是你,一身男儿装,谁会知道你是她妹妹?届时那些嘴里腌臜的人止不住会在背后怎么编排她,坏了的名声,连带着连我们宁王府也要背上被辱的名头,即便到最后你的身份被澄清了,袅袅的名声也已经回不来了,宁王府和袅袅都会被人拿来津津乐道。到那时,大将军府还要背上一个教女无方的名声……这真是你想要的?”

宁姚接二连三的利害分析,让傅芷安傻了眼。

见她神色松动,她放缓了语气,又道:“你和我住一处,一样可以照顾袅袅。现在她要休息,你若依然在这里,让她如何安眠?养病需要注意的事情,你可知道?瞧你这模样,一定不知道吧!这样,你和我住一处,我和你说说怎么照顾病人,等袅袅醒了,你换了女装再来照顾她可好?”

傅芷安诧异了,“你还会照顾人?”

宁姚挑了挑眉,有些得意,“你不知道吧?宁王府以前出过一些事情,所以,哥哥很少有信任的人,生了病也不会许他不信任的人近身,所以,他要生病了,我就得照顾他。可怜我还是个小丫头哟,又要当妹妹,又要当老妈子的……”

跟在她们后面的松翠根本就没有插话的机会,只能由着傅芷安被宁姚给拉了出去。

宁泽:“……???”想到他生病时还要将他扰得不能清静休息的“老妈子”,他面上露出狐狸般的笑容。

宁姚觉得后心一凉,回过头来朝宁泽讨好地笑了笑。这不是要将傅芷安给忽悠走吗?哥哥,你就别和我计较我胡说八道的事情了。大不了,我不要桂花糕了成不成?

宁泽呵呵。你还打算把傅芷安教成“老妈子”?

宁姚苦了脸,不教不教……

宁泽这才满意地收回了目光,偏头看向惠袅袅,见她不停地拿自己的手腿上搓来搓去,不由得怀疑,“当真自己可以?要不,我叫个婢女过来帮你?”

惠袅袅连连摇头,“不用不用。”

她只是冻僵了,恢复过来便会没事了。

倒是心中好奇宁姚嘴里提及的宁王府曾经出过的事,却不便多问。想到宁泽不许他不信任的人近身,却离自己这样的近,顿时心中生出异样的感觉来,丝丝缕缕,似藤萝绕枝,微垂着头,低垂着眉眼,眼角溢出点点羞赧,苍白的面颊上染上羞赧的色泽,变得诱人起来。

宁泽看着她,他们尚未成婚,自是不便帮她的,便收回目光向外走去,心里还惦记着她流鼻血的事情。

以往,怎么从来没有听春兰向他禀报过?

思量着,一会便派人去向春兰问问情况。已让车夫回京取马车,他是步行回京,又许了他两日的假,等新马车过来,当是后日的事情了,回京之日便是大后天。顺便让去的人催一催他,让他明日便驾马车来接人,后日一早,他们便能返京。

只是这一年的初雪,便要这么过去了。

有些遗憾,在心中轻叹一声,便要往外行去。却感觉到臂上一紧,垂眸侧颜看去,一只细长又发红的手正抓着他的袖摆,一双杏眼水润晶莹,巴掌大的脸上有着诱人的色泽,光洁的额头饱满得如可人的果子,精致的琼鼻下还有些红色,却是停滞不动。唇角还有一点红,似是挂着一点殷红的痣。

明明是很狼狈的模样,他却从中看出了些许让他心弦拨动的娇柔。

正眼看她,方才还急着赶他走,这会又是何意?难道说,方才的话,只是说给她们听的?

面上沉静,心湖却已然涌动得波涛不止。

既是如此,她又为何要这么坚定地解除婚约?

难道是他的心意和诚意表达得还不够清楚明白?

正思量着,面前的女子开口了,“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惠袅袅在宁泽已经迈开步子要走的时候,才想起先前问出的这个问题还没有得到答案,心中一急,便先抓住了他的袖摆,等着他的答案。

宁泽心中生出些许不满来,“你还病着,莫要想他们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便好。定不会让他们好过便是。”微微顿了一下,复又道:“一会我去寻个会医的人来给你开个方子,早些把身子养好才是正经。”

惠袅袅怔了一下,而后笑出声来,“宁泽,你这样说话,好似芸姑啊!”

宁泽:“……”竟然把他比作一个女人……

惠袅袅浑然不觉,继续道:“芸姑就喜欢这样仔仔细细地叮嘱我,好似娘亲似的。”

看到她面上露出的幸福神色,宁泽心里的那点不快散去,“既是如此,你便赶紧去休息。”

心中思量着,他平日里话少,以往觉得她也是个话少的,他说几句,常常只是换她一个“是”字,婚后的生活必然是平静而简单的,却不想,她倒是喜欢有人和她说话。而他倒也不厌烦与她说话。

想到她和人说话时那不依不饶的模样,倒是越发地觉得有趣了起来。

袖摆上的手,并没有乖巧地松开,反而拉着他的袖摆晃了晃,“宁泽,你是想要他们的命吗?”

“……”原来她关心的是这个问题吗?可他并不嗜杀,“不会。只是觉得,他们两人,一个好女色,一个不安分,正是绝配。”

他的语气淡淡的,不过,不难听出话里的嫌恶之意。

都能做出去自荐枕席的事情,可不是不安分吗?

惠袅袅错愕,没想到宁泽是这样认为的。随后松了手傻傻地笑了起来,“你说得对,是绝配。他们那么坏,怎么能让他们那么容易就死了呢?”

而后,便不由分说地将宁泽给赶了出去,脱下被化开的雪浸湿的衣裙,简单地将身上擦了擦,便拖着还僵硬着的双腿钻进了被窝。

再厚的衣裙,能有被窝里暖和?!衣服就醒来再穿吧,实在太困了嗷呜呜……

瞥了一眼搭在椅子扶手上的锦帕,带着那成片的红色,入了梦乡。

梦里,喜乐震天,十里红妆,围观的人儿笑意盈盈地看着热闹。

惠袅袅正疑惑着不知是谁家在办喜事,便看见了那骑在马上的大红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