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芷安一拍额头,立马不再去想调戏与被调戏的事情,大步跟了过去。
惠袅袅也不是真的与她生气,只是被她的话给雷得懵了神,觉得这会才算是真的认识到了傅芷安的性子。又不由得为她担忧了起来。
混迹在军营里长大的姑娘家,性子和男儿一般,回到这心思千回百转的京城贵女们中,说好听了,便是一枝独秀,说难听了,便是另类怪物。于她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反而会让她成为被孤立的那个,步履维艰。
不过,她是大将军府的掌中宝珠,必不乏有心之人有意接近,只怕她被有心之人抓了话柄,遇上麻烦。
如是一想,便越发心事重重了。
闷着头走了一段没见她跟上来,便回过头来等她。见她在身后不远处跟着,与松翠不知在挤眉弄眼地说着什么,忽而又觉得释然了,扬唇笑了起来。
人生在世,这种真正简单的纯真最为宝贵,不知忧为何物,烦恼转瞬即过,凡事皆可作笑谈,也只作笑谈。
不好的事情尚未发生,大将军府亦不是摆设,她又何必杞人忧天?
真要到了那时,她必不会辜负傅芷安回寻相护之情。
傅芷安心中忐忑,与松翠商讨着方才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说错了什么引得惠袅袅这般反应,一抬头,便见她在对着自己笑,站在那里,恬静柔美,娇小的身躯裹在雪白的狐裘披风中,鼻唇间呼出的白色雾气朦胧了她的面容,让她看起来,仿佛像一个红梅林中走出的仙子一般。
不由地呆愣起来。
心中生出一个念头,这样的一个人,那些人是怎么做到把她当成痴傻之人还拿来欺负的呢?
换她,她可舍不得让她伤损半根毫毛。
傻笑着走过去,忘了傅然对她的嘱咐,缠住了惠袅袅的一只胳膊,听她问及自己在笑什么,答道:“笑我有一个像女儿家一样的姐姐,我爹终于不用再受我娘的责怪了。你不知道。像我娘那种如水一般的女人,在北地待了那么久,也还是如水一般,也总是见不得我一个女孩子家老往军营里跑,为了这事,不知道说了我爹多少次。”
她笑嘻嘻地说着,“不过,我爹表面上应承着要管教我却又管不了我,背地里,却是鼓励我多跟哥哥去军营里混,他说了,就算我是女孩子,也得多学些防身的功夫,以免像姑姑一样,被人害了。”
说到这里,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话了。她的姑姑,不就是惠袅袅的母亲吗?
惠袅袅打量着她。
穿着一身淡青色的男儿劲装,身上拢的一件披风也是淡青色的。
她的身量纤长匀称,身前微鼓。
敞了披风,便和所有临安柳家的女子一般,身姿如柳,娉娉婷婷,动如弱柳扶风,静如蒲草倚树。
若是将披风拢起来,倒似她当真是一个清秀的小哥一般,只是她的肤色,不是寻常闺中女子那般白皙,而是带着淡淡的麦色。
细观之下则会发现,她们的面容是有几分相似的,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只是傅芷安的杏眼中,较惠袅袅的眼中多了一些顽皮与天真,少了一些通透。
想到舅母与外祖母都是临安柳家的女子,或许,舅母会与傅灵瑶也有几分相似。
她微微失神,羡慕起傅芷安来,父母双全,且这般真心疼爱她……
而她……
前世不曾见过父母,爷爷将她养大,关怀她,从不拘着她的天性,还将一身的本事都教给她,许她在完成了愿师的工作之余,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想做的事,同时,也时常提醒自己,不能被那些惑人心神的花红柳绿迷了心,失了自己。一旦失了,她便再也不能见着鬼,自然也不能再做一个合格的了愿师。
虽然老坑坑时而会坑她,比宁泽坑她还要狠,却给了她前世唯一的亲情。
那个时候,她羡慕别人有父母,同时,也骄傲自己有一个只有自己知道他的好的爷爷。
可这一世……
她有了许多的亲人,却没有了爷爷,还依旧没有父母。
酸涩涌动,眼睛水润润的,似马上就要滴出水来一般。
傅芷安慌了,“姐姐,你别难过,我娘就是你娘……”
啊呸,这个时候,她还提什么娘啊……
想了想,又道:“要不,我把我娘让给你吧。反正她也不喜欢我这样的女儿。”
在她娘眼里,惠袅袅这样的,才是真正的女儿家!
惠袅袅笑出声来,眼角微微有些晶莹,“胡说什么呢,那是你娘,哪有不喜欢你的?她是我的舅母,自然也要喜欢我的。我不和你抢娘,你也别和我抢舅母。”
微顿,便换了话题,“方才与松翠在后面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呢?”
傅芷安眼睛转了转,见她当真没有再生气的样子,笑道:“我们在说,你和传闻中的不一样。听说你从不生气的,刚才却好似生气了似的。”
惠袅袅:“……”
“可我才说完,就发现,姐姐根本就没生气,像梅树仙一样的站在这里笑呢。姐姐,你笑起来真好看。”她盯着惠袅袅看,傻傻笑着。
惠袅袅被她夸得脸上镀上一层绯色,由着她挽着自己的胳膊向前走去,“芷安,北境和京城,你更喜欢哪里?”
“北境!”傅芷安想也不想便给出了答案,“北境天更高地更广,没有这么多的人,也没有这么多的屋,虽然夏天有黄沙,冬天能冻到失了知觉,可我还是喜欢那里。京城繁华,也有它的好,只是仗势欺人的恶人太多了。我不喜欢。不过哥哥说了,以后,我们在京城的时间居多。就算他能回北境,我也大抵是不能了。”
她的情绪低落下来。
想来,是想到了刚来京城的时候那段不愉快的经历。
李妈妈已经下葬。傅芷安看起来嘻嘻哈哈与平日里没什么两样,心里却已然留下了一片藏着阴影与悲伤的地方。
“以后若得了许可,你带我去北境玩耍可好?”
傅芷安的眼睛亮了起来,欢喜地答应了下来。
随后,眼中神色快速变化,一双杏眼睁了老大,瞳孔却反而缩了起来,似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慌的事情一般,抓着惠袅袅的手,也不自觉地加大的力道。
宁泽已然有了准备,哪里会由着她甩开,按着她纹丝不动,“平日里,半天等不到你一句话,今天不过一句话,引来了你这么多句话,我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惠袅袅垂着眸,垂着头,没有理他,手上挣扎的力道却缓缓小了下来。
越发觉得委屈了。
他平日里等的,又不是她的话,倒是要让她来承他的情,承他的好。
眼前迷蒙了起来,也不知是呼出的白汽迷蒙的,还是别的什么。
不多时,眼睛烫了起来,几点不争气的水珠滴落下来,正落在覆在她手背上的那只手上。
宁泽想说的话,在唇齿之间打了个转,复又咽了回去,沉默着递给她一方锦帕。
她不接,他便一直那样持着,过了一会,才开口问道:“你可知,为何要让你用那香露,而且只能用一滴?”
提到这个,惠袅袅火气又上来了,重新开始动手解手上红绳的结。
宁泽打的,是她从未见过的一种结,很结实。
可她觉得,只要是能被打出的结,就一定有能解开的方法。
也不知是这结实在太过复杂,还是她心情纷乱急躁,一直不曾解开。
宁泽的鼻头动了动,感觉到风向变了,微微蹙眉,拉着她换了个方向。
惠袅袅吸了吸鼻子,将手伸到他面前,“你来解。”
她垂着睫,他只能看到那长而卷的睫毛湿湿的,微微颤动。
他将手中的锦帕又往前递了递,“否则,我没有多余的手来解。这么冷的天,一会,睫毛会被冻住的。”
惠袅袅这才往袖子里掏了掏,发现自己因为换了一身衣裳,没有带锦帕,只得接过他手中的锦帕擦了擦眼。
庆灵山顶的气温比京城要低上许多,只这一会的工夫,她长而卷的睫毛已经定了型,被那些裹上了冰层的小水珠压得变直了些许,擦的时候,竟还觉得扯得眼睑有些疼。
擦拭干净之后,她抬着越发红了的眼看向宁泽,晃了晃手上的红绳。
她已经擦了眼睛,他该解红绳了。
修长的手指停在她手腕的结上,却并没有急着解,而是垂着眸道:“这香露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只是那制这香露的人拿它来问我意见的时候,我闻着很不舒服,那人便不曾再制这香露。留下的几瓶,都落在我那里。后来发现,只要一点这样的香露味,我便能从许多的气味中闻出来,即便隔了很远,依旧不会闻差,便将这香露给你送了去。平日里沐浴的时候,只用上一滴,即便你被一群人挡住了,我也能发现你。可若是用多了,我便会闻着难受,无法靠近。”
即便现在他站在上风口,还是能闻到她身上的香露气味儿,不过这种程度尚未超过他的忍耐限度罢了。
曾听春兰回报的消息,说她很喜欢这香露,又见她不接受他的东西,却独独带了这香露……才以为她会多用。
不曾想,会生出这样的误会来。
亦不曾想到,她会这般想他……
不过,那天在醉红楼里发现她的事情,当真是让他相当吃惊的。
他没有想过要戳穿她,却真如她所说的那般,觉得这样逗她很有趣……刚才的事情,他亦无法辩驳。并没有要揭穿她就是惠千秋的心,只是想见她着急的模样……可只消她一个暗戳戳的小动作,他便服了软。却没想到,她会记了仇。
还想再说什么,却见惠袅袅手腕动了动,朝他的鼻前送了几分,将他逼得后退了半步。
她干笑着,“果真是如此,那便最好了。快些解开,我离你远些,你不用受罪,我不用被嫌弃。”
宁泽想继续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惠袅袅哪里还想再听他的解释?“我是个记仇的人。不过……这一次,你冤枉了我,我也误会了你,我们就扯平了。只是这结,你还得解开。既然和我待在一块会让你觉得难受,便不用再待在一块,正好你还可以在退婚的理由上,加上这么一条,退得更顺利些。”
她的话,引得宁泽侧目相对。
突然,他就更不想解开这红绳了。
有种预感,解开之后,再想要用红绳将她缠住,不是件易事。
“醉红楼之事,我在等你亲口告诉我。”
惠袅袅愣了一下,抬眼看他,见他的眸光比起往都要深邃,似乎真是一直都在等她开口向他解释。
可从她的角度来说,并不需要向他解释什么,即便想解释,这样的事情,也无从开口。
她的经历太过离奇,说出来……还能如一个正常人一般的生活吗?
就算厉厉生前便是宁泽……厉厉的心愿了了之后,便会进入轮回,与现在的宁泽不会有什么交集。她亦不能自作主张地将厉厉的事情说与宁泽听。
她微笑着,“我并不打算告诉你。同时,也请你帮我为这件事保密。作为回报,我可以帮你了一桩心愿……哦,也就是帮你做一件事的意思。”
心下动起了小心思,她从没有帮人了过愿,只帮鬼了愿,因为人的心思太过复杂,而鬼的愿望直接明了,可帮厉厉了愿,不就是帮宁泽了愿了吗?
宁泽“哦”了一声,尾音上扬。
顿了一顿之后,笑了一笑,“听起来,倒也不错。”
听到宁姚的声音靠近,惠袅袅急了起来,催促他,“你还不快些解开?一会阿姚和芷安来看到这个样子,定会笑话我的。阿姚的那张嘴有多厉害,你不是不知道!”
宁泽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心想,阿姚的那张嘴可是在左相府门前败给过这只小野猫的。
不过,到底没有再为难她,指尖轻轻拉了一下红绳,便将结解开了。
惠袅袅瞪圆了眼,“这么简单?!”她捣鼓了那么久,对于他来说,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看到宁泽突然间蹙起的眉,忙向后退了几步。
怎么身上的香露气息突然变得更浓了?
她腰间的荷包在风中恣意地摆动着,因着她的后退,摆出了更大的幅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