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泽眉头松开,“对,就这么简单。”
傅芷安被宁姚带了好远之后,才反应过来,傅然特地交待了,要让惠袅袅离宁泽远一些,她却将惠袅袅单独留给了宁泽。
若是被傅然知道了,少不得又要时常拿来笑话她……
便由着宁姚磨破嘴皮,也要在原地等他们。
可等了好一会都不见他们跟上来,宁姚也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才三人一起往回走。
傅芷安快步过来,一眼便看到了惠袅袅红红的眼睛,似是哭过。
立时便拉了惠袅袅到身后,护犊子般的姿态护着她,“他欺负你了?”
就算宁泽曾经帮过她,也不能许他欺负她特意从北地跋山涉水地跑回来找的姐姐。
惠袅袅微怔,忙道:“没有。”心中因着她突然回来找她护她生出丝丝暖意。
傅芷安不信,“没有你还哭了?”
惠袅袅:“……真没有……不过是雪掉到眼睛里,擦了擦,把眼睛擦红了。”
说着,将手中的锦帕往前递了递,“你看,擦眼睛的帕子还在这里呢。”
宁姚看了看他们,刚要开口说话,便听得傅芷安一声呵,“你闭嘴!”
也不知是冲着谁,但在场的几女自觉地闭了嘴。
宁泽自觉自己若开口定是越描越黑,便也没有开口。
这便成了傅芷安的独角戏。
她对惠袅袅道:“我眼睛看着呢,雪在那树上,怎么会平白无故地掉落到眼睛里去?掉了,又哪里需要这么大的力气去揉?这要让哥哥知道了,少不得又要数落我。几十年后都还会拿这件事情来告诉我这是我不堪回首的历史。”就像她小时候抓泥巴那事一样。
惠袅袅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当真没事,只是站在这里说了会话,看了会梅。看梅不是要抬头吗?雪就这么掉进去了。”
傅芷安将信将疑,“真的?”
如果惠袅袅不是被欺负得哭了,那就不算是她的过错了。
惠袅袅认真地点头,“真的。你若实在不放心,我们这就回去吧。刚好我走了这么半天,也累了。想回去休息了。”
傅芷安见状,勉强信了,“那我们这就回去。不过,这事我还是要和哥哥他们说的……”
松翠朝宁泽兄妹微微福身便紧跟了上去。
宁姚疑惑着,“哥哥,这是怎么回事?”
宁泽用中指按了按眉心,忽地眼睛一亮,看向宁姚,露出温和的笑容,“阿姚,为兄有麻烦了。你可愿帮我?”
这样的问题,对于宁姚来说,哪里还需要选择?
可当她听完宁泽的话之后,眼睛都瞪了起来,“惠袅袅喝了一整瓶香露?!她竟然没事?!”
她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件离奇得让自己不敢相信的事。
收到自己哥哥扫过来的不悦目光,意识到,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样的话来不太妥当,扫了一眼周围,因为她的失声惊呼引来了路过的众人侧目,尴尬地笑了笑,有种被人围观的窘迫,拉着宁泽的袖摆摇了摇,压低了声音,“我回京就让人给她送信,可自那次被你说这香露难闻之后,她就伤心得再也不曾露过面,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再寻到她……”
宁泽视线向下,看到抓在自己袖摆上的手,想到先前为了不让他将她的另一个身份说出来而抓在袖摆同一个位置的小猫爪子……
左手还捏着红绳的一头,另一头系在他的左手腕上。手指细细地捻了捻红绳,微微失神,而后想起了什么,神色越发柔和了。
抬手在宁姚的头上揉了揉,引得后者松开他的袖摆去护头上的发髻,才收了手,道:“为兄相信你,可以的。明年桂花开得最好的时候,给你买食艺轩的桂花糕如何?”
宁姚眼睛立时亮了起来,拍着胸口保证道:“包在我身上了!”
食艺轩是京城里专做各种点心的地方,里面的点心味道数一数二,而且应季限量而做,每天排几时辰的队,也不一定能买到最后一份点心。
宁姚是爱极了那里的点心,尤其是那里的桂花糕。
平日里,也会叫丫环婆子小厮们帮她去买,可他们去买的,哪里比得上自己哥哥亲自去给她买的那份心意?
就算是最终没买到,她也会因为哥哥而觉得心里满足愉悦。
…………
惠袅袅与傅芷安主仆走了老远,才意识到自己手上还拿着宁泽的锦帕。
记得自己曾经在一些书里看到古时女子遗帕,借之向心上的男子表达爱慕,她这拿了宁泽的锦帕算什么?!
现在再送回去?
刚把想法说出来,便被傅芷安给否决了。
她觍着脸朝惠袅袅伸手,“把它给我吧,改明儿,刚好拿着这个去调戏他。嘻嘻,姐姐,我悄悄地告诉你,军营里,各种各样的人,都是男人,被我调戏过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吧,哥哥最好调戏!不过,我还是头一回见他这样的。”
军营里自然都是男人,可也不至于只有十个八个吧。
木然地看了一眼窃笑着的松翠,目光重新回到大言不惭的女土匪身上,严重怀疑这女土匪口中的调戏。将锦帕收入袖中,“那是只狐狸,去调戏他会有被反调戏的尴尬,为了你好,不能给你。”
傅芷安双眼放光,“你怎么知道?你被调戏了吗?啊呀!松翠,我们刚才好像真的错过了很多很重要的消息!他竟然当众调戏我姐姐,我是不是该转回去要他负责?”
听出她故意打趣的语气,惠袅袅呵呵了一声,扭身就走。
傅芷安疑惑地问松翠,“姐姐这是被调戏了,还是没被调戏呢?”
松翠提醒道:“小姐,你再不跟上去,又要把表小姐给弄丢了。”
傅芷安一拍额头,立马不再去想调戏与被调戏的事情,大步跟了过去。
惠袅袅也不是真的与她生气,只是被她的话给雷得懵了神,觉得这会才算是真的认识到了傅芷安的性子。又不由得为她担忧了起来。
混迹在军营里长大的姑娘家,性子和男儿一般,回到这心思千回百转的京城贵女们中,说好听了,便是一枝独秀,说难听了,便是另类怪物。于她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反而会让她成为被孤立的那个,步履维艰。
不过,她是大将军府的掌中宝珠,必不乏有心之人有意接近,只怕她被有心之人抓了话柄,遇上麻烦。
如是一想,便越发心事重重了。
闷着头走了一段没见她跟上来,便回过头来等她。见她在身后不远处跟着,与松翠不知在挤眉弄眼地说着什么,忽而又觉得释然了,扬唇笑了起来。
人生在世,这种真正简单的纯真最为宝贵,不知忧为何物,烦恼转瞬即过,凡事皆可作笑谈,也只作笑谈。
不好的事情尚未发生,大将军府亦不是摆设,她又何必杞人忧天?
真要到了那时,她必不会辜负傅芷安回寻相护之情。
傅芷安心中忐忑,与松翠商讨着方才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说错了什么引得惠袅袅这般反应,一抬头,便见她在对着自己笑,站在那里,恬静柔美,娇小的身躯裹在雪白的狐裘披风中,鼻唇间呼出的白色雾气朦胧了她的面容,让她看起来,仿佛像一个红梅林中走出的仙子一般。
不由地呆愣起来。
心中生出一个念头,这样的一个人,那些人是怎么做到把她当成痴傻之人还拿来欺负的呢?
换她,她可舍不得让她伤损半根毫毛。
傻笑着走过去,忘了傅然对她的嘱咐,缠住了惠袅袅的一只胳膊,听她问及自己在笑什么,答道:“笑我有一个像女儿家一样的姐姐,我爹终于不用再受我娘的责怪了。你不知道。像我娘那种如水一般的女人,在北地待了那么久,也还是如水一般,也总是见不得我一个女孩子家老往军营里跑,为了这事,不知道说了我爹多少次。”
她笑嘻嘻地说着,“不过,我爹表面上应承着要管教我却又管不了我,背地里,却是鼓励我多跟哥哥去军营里混,他说了,就算我是女孩子,也得多学些防身的功夫,以免像姑姑一样,被人害了。”
说到这里,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话了。她的姑姑,不就是惠袅袅的母亲吗?
惠袅袅打量着她。
穿着一身淡青色的男儿劲装,身上拢的一件披风也是淡青色的。
她的身量纤长匀称,身前微鼓。
敞了披风,便和所有临安柳家的女子一般,身姿如柳,娉娉婷婷,动如弱柳扶风,静如蒲草倚树。
若是将披风拢起来,倒似她当真是一个清秀的小哥一般,只是她的肤色,不是寻常闺中女子那般白皙,而是带着淡淡的麦色。
细观之下则会发现,她们的面容是有几分相似的,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只是傅芷安的杏眼中,较惠袅袅的眼中多了一些顽皮与天真,少了一些通透。
想到舅母与外祖母都是临安柳家的女子,或许,舅母会与傅灵瑶也有几分相似。
她微微失神,羡慕起傅芷安来,父母双全,且这般真心疼爱她……
而她……
前世不曾见过父母,爷爷将她养大,关怀她,从不拘着她的天性,还将一身的本事都教给她,许她在完成了愿师的工作之余,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想做的事,同时,也时常提醒自己,不能被那些惑人心神的花红柳绿迷了心,失了自己。一旦失了,她便再也不能见着鬼,自然也不能再做一个合格的了愿师。
虽然老坑坑时而会坑她,比宁泽坑她还要狠,却给了她前世唯一的亲情。
那个时候,她羡慕别人有父母,同时,也骄傲自己有一个只有自己知道他的好的爷爷。
可这一世……
她有了许多的亲人,却没有了爷爷,还依旧没有父母。
酸涩涌动,眼睛水润润的,似马上就要滴出水来一般。
傅芷安慌了,“姐姐,你别难过,我娘就是你娘……”
啊呸,这个时候,她还提什么娘啊……
想了想,又道:“要不,我把我娘让给你吧。反正她也不喜欢我这样的女儿。”
在她娘眼里,惠袅袅这样的,才是真正的女儿家!
惠袅袅笑出声来,眼角微微有些晶莹,“胡说什么呢,那是你娘,哪有不喜欢你的?她是我的舅母,自然也要喜欢我的。我不和你抢娘,你也别和我抢舅母。”
微顿,便换了话题,“方才与松翠在后面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呢?”
傅芷安眼睛转了转,见她当真没有再生气的样子,笑道:“我们在说,你和传闻中的不一样。听说你从不生气的,刚才却好似生气了似的。”
惠袅袅:“……”
“可我才说完,就发现,姐姐根本就没生气,像梅树仙一样的站在这里笑呢。姐姐,你笑起来真好看。”她盯着惠袅袅看,傻傻笑着。
惠袅袅被她夸得脸上镀上一层绯色,由着她挽着自己的胳膊向前走去,“芷安,北境和京城,你更喜欢哪里?”
“北境!”傅芷安想也不想便给出了答案,“北境天更高地更广,没有这么多的人,也没有这么多的屋,虽然夏天有黄沙,冬天能冻到失了知觉,可我还是喜欢那里。京城繁华,也有它的好,只是仗势欺人的恶人太多了。我不喜欢。不过哥哥说了,以后,我们在京城的时间居多。就算他能回北境,我也大抵是不能了。”
她的情绪低落下来。
想来,是想到了刚来京城的时候那段不愉快的经历。
李妈妈已经下葬。傅芷安看起来嘻嘻哈哈与平日里没什么两样,心里却已然留下了一片藏着阴影与悲伤的地方。
“以后若得了许可,你带我去北境玩耍可好?”
傅芷安的眼睛亮了起来,欢喜地答应了下来。
随后,眼中神色快速变化,一双杏眼睁了老大,瞳孔却反而缩了起来,似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慌的事情一般,抓着惠袅袅的手,也不自觉地加大的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