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使者闻言起身,唱了两句谢,自去了。穆公淳拿起那信又看一遍,忍不住赞道:“此计若行,汉中事可定。”
赵当世颔首片刻,道:“我所想并不在此。熊万剑之名,我早有耳闻,不过一莽夫耳,厮杀之辈罢了,却又如何能想出此计。此计顺势而为,几乎天衣无缝,若非才智过人之辈,断然想不出来。”
穆公淳亦道:“正是。若熊万剑与张妙手之辈类似,实不足虑,可若身畔有此等策士辅佐,长远来看,恐于我等不利。”说到这,再言,“还有,观昨夜武营之事,可见咱们无法对其众进行有效的掌控,一旦生变,波及太大。今日是武营,明日或许就轮到张妙手,往后或许还有更多的依附者,若无法对这些兵马做到严格的节制,恐怕日后非但不能成为助力,反倒将成为咱们的累赘。”看了看赵当世,续道,“属下以为,联营非长久之计,要保证指挥如意,必须得集权于掌盘你一人之身。”
赵当世想了想,不置可否,乃道:“嗯。然眼下火烧眉毛顾眼前,先解了困局,再做计议。熊万剑身边有什么人,让夜不收去查查。”
在赵当世身边呆的久了,穆公淳了解赵当世的脾性。他没有对自己“集权”一事当即作出回应,并不代表他不在意或是没有听进去。相反,他会这样表现只是因为还没有想清楚解决的方式。
所以他也学乖了,没有像初来乍到时那样一味强追猛打着阐述自己的观点,他相信赵当世心中对于“联营”这件事肯定也已经在思索。
两人谈着,又聊起了陕南的战况,穆公淳道:“据前报,川军击败了呼九思等人,已占据了陕南三隘中的二隘,形势不容乐观。覃把总依旧驻扎在青石关,他那里做何打算,也不甚清楚。”
他刻意提到覃进孝没有作为,实质上是在编排作为参军的覃奇功谋战不利。也不知怎么,穆公淳对于待人和气的覃奇功就是有种莫名的敌意,有时候,他甚至希望覃进孝在陕南大败,覃奇功最好也死在乱军中。
赵当世自不知穆公淳胸中刀剑,他摇摇头道:“陕南局势同样困顿,但覃把总现在还没动,呼九思等元气尚在,发展如何,依然存在变数,不好说。”他对于覃进孝与覃奇功还是颇为信赖的,而且说实在的,自己对付略阳的官军都感乏力,现在不选择信赖他们,还能怎么办?
穆公淳听到耳中,认为赵当世在替覃奇功开脱,心中有些悒悒。然而到底覃奇功不在身边,他也未曾多纠结此事,转道:“不论陕南情况如何,咱们这里都得尽快行动,迟则生变,这次怕是最好的机会。”
赵当世默不作声许久,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又过了一会儿,穆公淳偷瞄他一眼,觉其面色有些阴沉,试探着问道:“掌盘?”
“嗯。”赵当世明显是从自己的遐思中抽回来,他看了看穆公淳,轻叹数声道,“我适才在想一事。为这事,我已两夜不曾安眠。”
“何事,属下愿为掌盘分忧。”穆公淳稍感惊异。因为他明显能感受到赵当世不是在为眼下的局势烦忧,但现如今,又有什么事能比战事还让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苦恼?
赵当世的嘴角流出一丝苦笑,他迟疑了片刻,还是轻声说道:“两日前,从陕北回来的夜不收与我传报,说他见到了闯王。”
“那么……”
“闯王似乎有意来汉中与我会合。”赵当世摇了摇头,面庞在一刹那背过了光,瞧不出表情,“福兮,祸兮?”
一向自诩穿梭在泱泱群寇中游刃有余的武大定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给人暗捅一刀子,而且捅出这刀子的,全都是他最信任的人——大将熊万剑、军师昌则玉、部将宋侯真与刘拥金。
被逼到风口浪尖上的人往往身不由己,熊万剑就是典型。他性格憨直,压根没那多花花肠子,然而在昌则玉的推动下,他也只能无奈接受现实,树起了反武的旗帜——因为武大定的爱妾就在他怀中。
生米煮成了熟饭,迷迷糊糊中的熊万剑稀里糊涂被昌则玉等人簇拥着来到何府的外头发号施令。说是发号施令,其实那里聚集着的,全都是昌则玉、刘拥金早已安排好的兵士。接下来的事没有什么太大变数,熊万剑几乎是被挟制着“率兵”冲向了武大定所居的庙观,经过短暂的对峙后,那些武大定精心养护的“亲兵”审时度势决定投诚,并在前头带路,去后院搜杀自己的“主公”。
应该说,在逃命这一点上,武大定还是做的很到位,否则也不可能在这么多年的颠沛流离中还能保全自身。当昌则玉、刘拥金等杀入内院时,嗅到风声的武大定早已逃之夭夭。刘拥金扯住一个丫鬟厉声喝问,知道了武大定从后墙狗洞钻出逃跑的事实。
“狡兔三窟。”昌则玉淡淡说了一句。
“先生,我这就带人去追!”竹篮打水一场空,刘拥金咽不下这口气,提着刀就要走。
“不必了。”昌则玉左手微微一抬,刘拥金闻言收回刚迈出半步悬空未下的左脚,回头看他,“此地距离西城门甚近,今日驻守西城的是姓武的亲侄儿,断然不会叛他,我等穷追,恐受其反噬,有弊无利。如今庙观已破,我等即可乘机掌控全城,将兵马收拢起来,凭熊将军的威望,不是难事。至于武大定以及他可能带走近千人,不过九牛一毛,无足挂齿!”
宋侯真点头道:“先生所言甚是,武大定庸人一个,威望不著,是死是活于我等皆无大碍。当务之急,是得稳住城中局势,城内外尚有数千之众,只要掌控了他们,咱们就有了立身之本。”
昌则玉看了看周围,道:“当下城中必然有所惊动。城东兵营重地,刘将军你速和熊帅同去维稳,宋将军你去西门看看,守住城门,以防武大定那厮回来搅局!”
城中事被昌则玉三下五除二布置妥当,众人此时虽然稳操胜券,但其实也是心乱如麻,有此为指导,自是遵奉无疑。尤其是熊万剑,满脸迷茫惊疑,完全像个提线木偶般仍昌则玉呼来喝去,并没有半点自主。
熊万剑、刘拥金等先后离去,昌则玉看着身畔的人越来越少,几日来的压力猛然为之一空。他在没有人看见的时候深呼了一口气,继而朝着两个侍卫招招手,道:“跟我去书房。”
次日一早,城固的赵当世便收到一封信。
这封信几乎是和打探褒城县消息的斥候同时来到,赵当世先召见了斥候,听说褒城昨夜出了乱子,心中一跳,然后没有犹豫,立刻接见了褒城来的使者。
那使者自称熊万剑的手下,神情态度十分恭顺,他一直跪着说话,大略将褒城发生的事叙述了一遍,末了说道:“武大定为人乖张,倒行逆施,熊将军为众将士计,毅举义旗,驱逐武氏。现褒城五千众皆心悦诚服归于熊将军,熊将军则差小人带此书信呈递闯将。”
赵当世着人取了信笺,打开审阅。信上字迹工整,行文流畅,不是熊万剑这等老粗可拟,明显是他人代笔,但赵当世对此并不在意,他看重的,只是这封信的内容。
信不长,几列罢了,核心思想一句话就可以概括,即希望赵当世承认熊万剑对于武大定的取代,并且表示褒城数千兵马愿意继续留在赵营麾下。
结合使者的话语与信的内容,熊万剑想表达的意思很明显了:我赶走了武大定已是既成事实,你若承认我,合作还能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