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狼想去哪里?赵当世最初接到消息时也很疑惑,但经过穆公淳的提醒后他始才省悟,小红狼这是想回老巢宁羌州躲起来。
宁羌州是古白马羌所居地,刘宋时为东益州,境内有百牢关、七盘关,间道五百里至朝天岭,通广元,乃秦蜀之咽喉。可贼乱以来,因为是交通要地,所以宁羌州屡遭战火,去岁赵营入川时就曾探查到其地早是城无雉堞,民众散尽。若是让小红狼等跑到那里,彼等凭借山势残垣,取之不易,且与武大定约下的诺言也将成镜花水月。
赵当世希望通过这一仗确立自己的威信,自然不想放武大定的鸽子。但眼下孟敖曹部已经暴露,失去了疑兵的作用。再想让他快速向西驱动,逼小红狼改道,几乎没有可能。自己带着赵营主力火速南下阻断,也不现实。
覃奇功与穆公淳作为左右参军,很快被叫到了赵当世身前。他俩都很淡定,因为这个计划涉及到几路兵马的配合,赵营此前没有这种协调作战的经验,所以即便是区区二三百里内的行动,出现岔子,也再正常不过。
他们既然一早就知道会出问题,其实心里对几种可能出现的意外早已拟好了对策。尤其是穆公淳,在他的考虑中,小红狼不按预定道路退却算是最易对付的情况,故听了赵当世的述说后,一开始还有些的忐忑这时完全烟消云散。
能在关键点最快提出解决方案,这是赵当世对于两位参军的基本要求。覃、穆显然都具有这个素质。覃奇功稳重,看得出穆公淳一心想在赵当世面前表现的心态,就沉默不言,将机会让给对方。穆公淳也不客气,见覃奇功不做声,便张口言道:“此事易耳,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华清郡主在咱们营中做客这么多天,也不能白白招待了。”
华清郡主是个好筹码,不过赵当世一直没想好怎么使用这个筹码。此刻闻其言,问道:“穆先生此言,要抬出郡主?”想了想,疑道,“小红狼自顾不暇,我等就有郡主,于他诚无干系,如何安排?”用郡主要挟武大定可行,但小红狼等与华清郡主素无瓜葛,相信真假与否先不说,难道还能把郡主送到他那里,然后请他改道?想想都觉得荒谬。
穆公淳这些天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件纯白的大道袍,又捡了一把鸡毛扇,两下配合装扮,很有些羽扇纶巾的气度。有些军将见到,也有暗暗称他活似诸葛孔明的。他听到,心下窃喜,更是决心将这副打扮坚持下去。
帐外凉风飕飕吹进来,他却不管,为了保持自己的风格,还是扇了扇手中的鸡毛扇,摇头晃脑道:“华清郡主之利益,与三方有关。一方为我营,一方为武营,另一方则为官军。三方之中,又以官军思其最切,故都使想,一旦我等将华清郡主抛了出去,瑞王他们能不接?”
赵当世认真点头道:“先生所言极是,诚如所言,郡主我三方均有关。但这时将她抛出去,又与小红狼何干?”
“朱温以草贼出身,为唐室死敌,官贼对立本不共戴天。可其最后却以左金吾为唐廷大将,何也?”穆公淳说到这里,故意停顿,看了看赵当世,然后说出,“无他,利也。”
赵当世忙道:“先生请继续说。”
穆公淳对赵当世的态度很满意,悠悠而言:“敌友之态,变幻无常,究其本因,亦未出利字范畴。汉中城中能战之兵止孙、柳二部。以都使度之,若自为其二人,为了得到救回郡主之奇功,能接受什么样的条件?”
赵当世不傻,话说到这里对穆公淳的意思已洞然于心。他轻轻搓着手道:“此计得行,小红狼断无再存之理。”边想着,突然发现,自己的格局器量似乎已经上升了一个层次。
十月初的汉中天空,霪雨霏霏。时渐入冬,凉风夹杂着冷雨开始令气温透出丝丝寒意,然而,汉中城多个城头上,依旧有着不计其数的民夫光着膀子,浸润在雨幕中,卖力地修筑着城垣。
刘宇扬用余光瞥了瞥后方,那里,锦帽貂裘、周身环佩的瑞王,正由家奴扶着,颤颤巍巍小步迈上湿润的青石砖阶。在他的身边,还有三四个家奴打着巨大的罗伞为其阻风遮雨。
虽说在汉中生活了数十年,瑞王却从未踏足城上一步。这其中自然有禁足之令的因素,但在刘宇扬想来,若不是自己以及孙显祖、柳绍宗的极力劝说,养尊处优惯了的瑞王也绝不可能主动来这种“污秽”之地。
“王爷大驾到临,尔等只管实心干活,自有赏酬!”一个家奴冒雨走在前面,边走边大声吆喝。他的手中提着一个竹筐,沉甸甸的。和他一般,跟在后头,还有七八个家奴,也随之吆喝,他们筐里所装,俱是满当当的铜钱。
刘宇扬摇摇头,无可奈何。瑞王爱财之名他早知晓,却不想对于名声的渴求也是如蚁附膻。所以他虽然答应了刘宇扬上城头激励兵民的请求,却同时要求得抽出一部分资军费用,通过这种方式施惠出去,广施恩泽,好让瑞藩仁德之名更快传扬出去。
对方退步,刘宇扬自也不好得寸进尺。且此虽有沽名钓誉之嫌,倒是小节。只要无碍大局,听之任之可也。
“谢王爷隆恩,谢王爷隆恩!”
那几个家奴喊着话,就开始旁若无人地一把把抓起筐内的铜钱撒到地上。正在干活的民夫们四下看看,确定监工们没有阻拦的意思,瞬间一窝蜂涌上来开始争抢散落满地的铜钱。
泥水混着雨水在纷乱的人群中飞溅,民夫们扑在坑坑洼洼、泥泞不堪的石道上心无旁骛地搜集着每一个陷在沟里缝里的铜板。纵然周身污浊,却浑然不觉。他们争着,叫着,甚至互相推搡着,只要手快,多捞上几个钱,就足比官府承诺的补贴多上数倍。仅仅只有少数几个在怀揣着一手的铜钱后,手托伏地,不住磕头感谢:“小人谢王爷赏!”更多的则是全神贯注,一面捡拾,一面口中喃喃自语:“一个,两个,三个……”
瑞王对于这番景象十分满意,微笑颔首。那几个走在前边的家奴见状,愈加卖力,扯嗓宣扬瑞藩的仁德慈悲,手上则如天女散花,不住地抛撒铜钱,以至于好些铜钱都因力度过大,飞到了城下。
刘宇扬瞧见几个监工也偷偷捡了几个滚到脚边的铜钱,但他只作不见。这时节,有钱有粮,才能得人心。无钱无粮的下场就是将这些官兵顺民驱赶到对立面,成为与朝廷水火不容的流寇。
除了少数孑然一身者外,绝大部分的人家中均是上有老下有下——不论是这里的监工官军、民夫还是自己与瑞王。都是乱世求存的苦命人,多一份体谅与理解,才能让合作更好的进行下去。
“拿着。”几个铜钱弹到刘宇扬身前,他俯下身,一枚枚拾起来,对就近一个官军轻言,在对方错愕的表情下将它们塞了过去。
这时候,几个家奴伴随着长吆渐行渐远,瑞王缓步在后,靠近刘宇扬道:“刘大人,你方才说城池多处损坏?”
刘宇扬点头应声道:“是,连日大雨不绝,早前为贼损害的几处城垣多有崩坏,现正极力抢修,但因破损之处甚多,以目前的修工进度看,没三两个月,下不来。”说到这里,脸色微变,“若是贼寇知悉此等要情,趁隙来攻,于我等实难防御。”
瑞王知道刘宇扬一向沉稳,绝不会刻意说些危言耸听的话,微微色变,道:“如之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