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红袍(一)

蚍蜉传 陈安野 4345 字 6个月前

“这……”赵当世闻言,沉吟不决。这个计策比上一个要稳妥不少,但所说的稳妥,只是针对火烧眉毛的当下而言。撤出郧阳去哪里?闯王那里又怎么交待?赵当世从未想过,也想不出。河南、江淮官军围如樊笼,一层又一层的包围圈赵营根本无法突破。再南下湖广,楚抚王梦尹此间早已在大江两岸集结部署了重兵,严加防卫。要想再次跨江,很不现实。单独入陕,则更无可能。思来想去,这一策只能说是望梅止渴,无法从根本上解决困境。

“下、中二策说了,那么上策呢?”能名列最上,想来这最后一策定然有独到之处。赵当世急不可耐,撇下先前二策不顾,径直追问。

然而覃奇功却有点难色,踌躇道:“此计名为上策,仅仅是对于收益而言。比起中策,都使或许很难接受。”

赵当世坦然道:“我营实则已陷入退无可退的境地,纵有一线生机,也不能放过。你只管说,具体是否执行,大伙儿再议不晚。”

帐中不止赵、覃二人。关乎到赵营生死存亡的问题,赵当世还是希望群策群力。所以同在一起的还有侯大贵与徐珲,周文赫也侍立在旁。这时候,他们都将目光投向了覃奇功。

覃奇功听了这话,点头答应,和着严峻的表情,随之道出了思虑已久的上策。

他说了一席话,颇有方寸,桌案旁侯、林二人甚至周文赫都各自沉思揣度起来。赵当世离开桌案,在帐中来回踱了几步,口中不住道:“太险,太险!”

老实说,赵营发展到今日这种规模,赵当世的压力是越来越大。久赌必输的道理他再清楚不过,小本买卖他可以毫不犹豫一锤定音,但要说把现在的赵营作为筹码再次推上赌桌,实在是举棋不定。

上策的凶险,覃奇功亦是心知肚明,所以他说完后就沉声不语,等待着赵当世最后拍板。其余侯、徐等同样知晓此事的重要性,故此,在赵当世没有表态之前,他们也不会出声。

中军大帐中再一次陷入了寂静。

赵当世背着手,从大椅边走到帐幕边,又从那里走回来,来回一连八次。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时而面有喜色,时而又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反复揣度掂量,脑海里的思绪就如同午夜刮起的狂风暴雨与呼啸的海浪不断撞击,激荡狂乱。

终于,他忧色一消,恢复常态,神色之自然,几乎让人瞧不出他刚刚还备受煎熬的痛苦。但诸将与他相熟,自是适应这种情况。因为他们知道,每次赵当世变成这样,那定是他的胸中已有了主见。

“我已想好,不过在此之前,我欲先听听各位的看法。”赵当世朗声道,顾盼众人,“赞成下策的举左拳;赞成中策的举左掌;赞成上策的举右拳;认为应当再行计议的举右掌。”

刚说完,覃奇功、侯大贵、徐珲乃至周文赫在第一时间不约而同举起了右手。

赵当世看着他们,不禁莞尔,他也慢慢将右手举起,然后与诸人一样,捏掌成拳。

右拳,行上策。

三日后,赵营前营,后司。

刘维明已经连续失眠三个晚上了,自从黄龙来过后,他就一直处于亢奋状态,而白蛟龙的承诺,更是给他的亢奋添上一把火。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一个人,他还有些惧意,可有白蛟龙共同起事,两司合计千余人,他自忖就算赵当世察觉发难,他二人也有把握突围而去。

就在昨日,扫地王的使者暗度而来,他接到指令,是又惊又喜。惊的是,扫地王要求他在明日作为内应,响应从外席卷而来的大军;喜的是,扫地王承诺,只要踹了赵营,他就能成为扫地王帐下看座大将。

所谓看座大将,顾名思义,就是在军议时有坐着的资格。此等荣耀,非嫡系、亲信大将不能得,以此允诺,扫地王算是给足了刘维明面子。

扫地王部众将近十万,就能成一个小渠帅,手底下的人马也比现在多上数倍不止,更何况看座大将?在听到这一条时,刘维明甚至直接就在使者面前激动地颤抖起了身子。

激动归激动,赵当世的手段他见识过,对于这个人,他很忌惮,认为单凭自己难以对付,因此在送走扫地王的使者后,就一刻不停将白蛟龙找了过来。

白蛟龙也非常欢喜,欢喜过后,还开始埋怨刘维明不讲义气,不让自己也瞻仰瞻仰扫地王的“天使”。刘维明见他如此,拍着胸脯保证,将来到了扫地王面前叙功,绝对不让好兄弟受了冷落,白蛟龙这才转嗔为喜。

两人合谋,刘维明深感赵当世防备森严,不知该如何下手。白蛟龙却提出一个主意,道:“兄弟久在后司消息不灵。我这几日在中军执勤,却嗅到些风声。”

“什么风声?”

“这个嘛……”白蛟龙却不直说,拿眼奇怪地瞟了瞟刘维明

刘维明起先不解,但很快了然,叹口气道:“都这时候了,兄弟还不信我?我俩兄弟之情重于泰山,我姓刘的有好处,怎么会委屈了兄弟你?你将消息说出,我俩联手擒了赵当世那小子,扫地王面前,功劳该是谁的就是谁的,当兄弟的不会龌龊到居功为己有。”

白蛟龙听了这话,才释容笑道:“嘿嘿,兄弟有这份心,我就心满意足了。”接着将身靠近过去,小声道,“上午得到的消息,明日清晨,有个叫韩衮的将来这里,赵当世会亲自出营迎接。”

韩衮这个名字刘维明没听过,之前韩衮来赵营他也没见着面,韩衮受伤的情况就更不知道了,疑道:“这姓韩的什么来头,能让赵当世都亲自出迎?”

白蛟龙答道:“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只不过是闯营里的一个骑将。听说赵当世在闯营被整齐王怼了一顿,在闯王面前十分难堪,闯王这该是派人来安抚。”

刘维明咧嘴笑道:“赵当世铁齿铜牙,不想也有吃瘪的时候,哈哈,有趣,有趣。”

白蛟龙陪着他嘲笑了赵当世几声,后道:“这是个好机会,赵当世出营迎接,身边人马不会很多,顶尖了不过周文赫那几个老兵皮,咱们提前准备好,抓住时机杀他个措手不及,大事可定。”

他说完,直勾勾看着刘维明。刘维明寻思半晌,一拍手掌:“此事可行。扫地王曾言其前部就在赵营不远处潜伏,要我起事前派人通知,即刻就来援助。纵然我等抓不住赵当世,也可扰乱其军,策应援兵。且有扫地王庇护,也不必担心没有退路。”

白蛟龙冷笑道:“兄弟好生胆小,扫地王是什么人?他大兵一来,赵营还不是顷刻间就被踏成齑粉?扫地王他这是刻意给咱们个表现的机会,让咱们有了功勋,归附后不至于被人轻视。赵当世明日合死,我俩也不会有什么性命之虞,懂吗?”

刘维明受他一阵责问,连声诺诺,脸上却是喜悦无比,直道:“亏得老哥点拨,这般我就放心了,我就放心了……”

白蛟龙继续道:“所以说,咱们这次起事,十拿九稳。唯一有个难处就是要拿住赵当世。只要能拿住赵当世,自是大功一件,你我兄弟往后再扫地王帐下,也能挺起腰板做人。”

利令智昏,刘维明一面对扫地王的实力很有信心,一面对于白蛟龙这个患难与共多年的弟兄极为信任。他再将事情想了一遍,感觉完全是滴水不漏,这才浮现出安心的笑意,举起酒盅道:“兄弟,为咱们弃暗投明,再图锦绣前程干了这一盅!”

白蛟龙与他对饮一盅,随即告辞,道:“明日就要行动,今夜务必做好万全准备,切不可自以为高枕无忧,乐极生悲。待真个擒了赵当世,在扫地王前占了一席之地,你我兄弟再痛饮一番不迟。”

刘维明听他言语谆谆,肃然道:“老哥所言甚是,是小弟不晓事。”

白蛟龙朝他点个头,再约了明日行动的一些事宜后半刻不多留,掀幕而出,很快消失在苍茫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