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福应和道:“正是。那辰州、镇筸瘴气之地,人居于彼处,直与走兽无异。作战虽猛,性子也是凶狠难制。找他们来援,即便能驱走赵营,可不就是引狼入室?再想赶走他们,只怕不易。”
覃奇功一听到“石砫”,心头便紧,此刻也乘机说道:“石砫马氏数十年来日夜觊觎我忠路,只因我辈誓死抵抗,方才坚持至今。其白杆兵战力之强、流毒之广,想必诸位心知肚明。”说着,直视田玄,不快道:“真不知默颠公此计,是要救我忠路,还是害我忠路!”
面对众人的口诛笔伐,田玄早有准备,他脸上青白交加片刻即恢复常态:“在下说过,只是提议,办与不办,供诸君自选。”他见众人反应如此强烈,心中扼腕叹息,又是伤心,又是丧气,只想这些人乡土门户之见未免太深,今日再想说服他们已不可能。于是干脆再端起茶碗,自顾自喝起茶来。观其做派,已然自束高阁,不再参与商议。
他一退出,覃福的观点立刻成为了主流。邓宗震原本心向田玄,但他没有实力,觑得群情激昂,自也不敢公然反对。
当下覃福站起举手,高声道:“我施南出二千人!”
田京紧随着站起,同样举手呼道:“我忠建出一千人!”
覃奇功见出兵已成定局,暗自欣喜,不失时机道:“我忠路两千子弟,已在前线与贼寇死战!”
他三人一表态,散毛宣抚使也只能跟着,思忖片刻,道:“我散毛愿出五百人助阵。”
他话毕,众人又将目光聚向田玄。只见田玄缓缓起身,也不与众人说话,径直走向堂外,踏出门槛,方道:“容美力所不及,无人可出。但愿诸位马到成功!”言讫,转身不见。
覃福大怒,对邓宗震道:“这姓田的好生无礼,不把咱们几个放眼里也罢,就连指挥使的面子也拂了!可将他捉回,押在此间,勒令容美出兵!”
邓宗震摇首道:“罢了,罢了。”他自知田玄与汉人交厚,在湖广甚至朝中多有臂助,在施州也是根深叶茂。自己一个小小指挥使,实在无法与之对抗。且其子田甘霖素有才能,贤名在外,即便扣下了田玄,容美宣抚司也未必就俯首帖耳了。
田玄虽触了众怒,但毕竟有些人望,没有理由,胡乱抓他说不过去。邓宗震想息事宁人,单凭覃福,也无可奈何,又恨又怒下,只好对着田玄的背影吐了几口唾液泄愤。
风波过后,余下几人重新坐定计议。此时讨论的,已转到了该如何对抗赵营。
邓宗震先道:“本卫所合上大田所尚有一千五百余人,加上诸位贡献,当有个七千,与赵营不相上下。”想了想又道,“不过听闻那赵营屡历战阵,鲜有败绩,当非寻常贼寇可比,我等新凑之兵,与之强对,胜负且不说,损伤必大,想来这也不是诸位愿见的。”
覃福等人皆称是,众人正想对策,覃奇功献策道:“指挥使,我这里有个主意。”
“请讲。”
覃奇功正颜道:“我忠路北端有一山,名曰七药山。山林耸峙,草木深邃。赵营现屯剑南司,若要南下我忠路,或远攻忠孝甚至此间,都得路过七药山,倘能出其不意,胜算极大。”
准备十日,这日天清云淡,正好出发。
军队开拔前,何师会被押上高坛,当着全军军将的面,细数罪过,斩首祭旗。全军见军法严峻如此,气氛为之一肃,何师会被斩前,偌大校场上,数千人无一声响,直到鬼头刀落下,方才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白蛟龙面色微沉,阴云密布;何可畏胆战心惊,目不敢视。
此事告一段落,赵当世不愿深究。祭旗毕了,全军次第开拔。
这次行军的目的地是施州卫,取道梁山县、万县之间,从武宁镇过大江。涂原软禁军中,梁山县人马投鼠忌器,不敢动作。万县谭弘小规模骚扰两次,但终归势单力孤,无法阻碍赵营。
全军在江南重新整队集结,而后直驱剑南长官司。有明一代,“土司皆不许立城”,施州卫所属土官“俱各寨居”而已,仅仅施州卫指挥使司卫所与大田千户所两处筑有城池。
剑南长官司兵力薄弱,不敢野战,徐珲率领前营攻寨,先推出数门虎蹲炮向寨内039射了两轮,顿使寨内上下混乱恐惧,而后集中兵力,主攻西南。晌午刚过,剑南司已破。
赵当世在剑南司稍作休整,次日一早,兵士便报有人求见。
来人自称覃奇勋的二弟覃奇策,赵当世观他样貌,眉目间的确与覃奇勋父子有些相似,又见他出示信物,再无怀疑,与之密议。那覃奇策谈完事,便告辞而去,与他同来的还有十余人,都留在军中不走。赵当世着人给他们换了衣服,尽皆编在行伍内。
覃奇策走后一日,忽闻一枝兵马自南而来,旗上大书“忠路宣慰使覃”,乃是覃进孝亲自引兵到了。
赵当世着侯大贵带兵出战,两下略一交锋,覃进孝就不支而走,侯大贵知道底细,也装模作样追击一阵,回来满口胡吹,言说大战一场,杀伤甚多。赵当世与他配合默契,赞赏几句,严令全军戒备。
赵营在川中动静很大,施州卫也有所听闻,不意此番悍然入寇,指挥使邓宗震着实惊诧。自己这个施州卫土地贫瘠,远非善地,这赵营放着好好的川中不待,跑这儿折腾啥。
忠路覃氏的使者是覃奇勋的三弟覃奇功,他带来了剑南长官司失陷的消息,同时还说忠路正苦苦抵御来犯之敌,希望指挥使尽快发兵援助。这一下邓宗震倒犯了难,千叹万叹,心道这赵营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就这个节骨眼上来了。
去岁陕豫地方平寇事急,前任湖广巡抚唐晖不断向各地土司卫所摊派兵力,要求助战,时至今日,湖广可调动的一万八千余机动兵力中倒有大半来自湖广各地土司,其中又以施州、镇筸等地出兵尤多。之前湖广巡按余应桂曾征调施州兵三千余专门临时守卫承天府钟祥的显陵,以免遭贼盗掘。这当口新巡抚王梦尹都上任了,还没有遣兵回来的打算,反而从中又调拨出两千人分守襄阳等地。
施州卫人口不多,凑出三千人精壮已属不易,眼下赵营又大举来犯,真可谓是雪上加霜。
邓宗震手下人手不足,而在这施州卫中向来是施南、容美、散毛、忠建、忠路五家最有发言权,现在全卫受到威胁,他独木难支,最先想到的,还是一如既往,去请这五位大土司家族的家主同商对策。
除了覃奇勋现在前线御敌,只派了三弟覃奇功代表外,其余四地土司均在两日内赶到了施州卫。这四土司中,又以施南宣抚司与容美宣抚司两家实力最强,因而邓宗震主要的商议对象是施南宣抚使覃福以及容美宣抚使田玄。
这二人表现又迥异:覃福焦虑,田玄恬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