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5章 以牙还牙

已是七月中,早晚尚可,可晌午时便日光毒辣,天气甚是炎热。du00.com

此时正是未时,日头明晃晃地挂在当空,晒得人全身流油。与此炎热天气相比,福满堂二楼的说书场内亦不遑多让,一片热火朝天的吆喝叫骂声——

“什么玩意儿?老娘要听新故事!别拿这些陈腔滥调来糊弄老娘!”

“就是!咱们要听后续故事,别老拿之前听烂的段子来说!”

“老货,你到底还会不会说书?不会说就趁早滚蛋,别在这磨磨唧唧地考验咱们的耐性!”

“你不会说新故事也没问题,让你说个武娘打虎,你都说不好!”

“这镇上不是疯传莫大溪是妖孽被就地烧死了吗?听说老货你亲眼目睹,便拿来说上一说吧,说得新颖了,老娘有赏!”

“什么妖孽不妖孽,妖孽能说好故事,那老娘也乐意听!”

“听说莫大溪是真被烧死了,房掌柜也是亲眼目睹,唉,我瞧着这以后也没啥书好听的了,咱们还是去花满楼听曲儿算了,听说李掌柜新近又招来几个美貌的公子哥及一些俊俏的丫头,走吧,咱去花满楼!”

“唉,失望透顶!不但书没得听了,连福星兔也没得买了,没意思!”

“幸运摸一摸尚可以耍上一耍,但也没新意了,左右是抽不到那颗夜明珠的!”

“啊,与其在这里听得昏昏沉沉的,还不如回去睡大觉!”

……

说话间,已陆续有人离座下楼,没多久,场内便只剩下三五个人,而这三五个人之所以未离去,是因为他们只是小门小户,既然听说书的场位费都出了,不听完就走,岂不亏大发了!

说书台后站着的商一红气得险些晕厥过去,太过分了,她明明还是按照以前的说法来说的,他们怎么能够如此嫌弃她?

当日莫大溪被绑被伤被烧的过程她全都看在眼里,纵然莫大溪的伤口可以极快愈合有些让人感到惊悚,但居然就这么活活被烧死了,想想也着实让人感到后怕,莫家村的那帮人当真凶悍无情呢!

莫大溪一死,便再无人写话本子了,看来她以后也得挪地儿了,只是这心里总有种不甘,同时还有些愧疚,但想想当时那场面,人家族长都在呢,哪轮得到她一个老婆子去说道,再者说,即便她上前劝说了,也定然无法说动那些早已被白巧玲的说词蒙蔽了双眼和良心的村民们,倘若她因为替莫大溪说两句话反倒被那帮人给打一顿,她这把老骨头哪禁得起啊!

但就因为她没吭一声,故而这十多日来,心里七上八下的,甚不安稳。

见商一红一直站在说书台后发呆,场中坐着的那三五个人便不耐烦地开始敲桌子,敲茶盏,不悦地叫道:“老东西,快说快说,姐是听说这福满堂的书精彩有趣才来的,可别亏了姐的银子!”

商一红无奈,只能将书继续说下去,左右还剩这一场,说完便请辞吧,接连五六日都这样,实在不能呆了!

待书一说完,新来的小二娘端着铜钵上前要讨赏时,那三五个人瞧都不瞧一眼,拍拍屁股就下了楼。说得不过如此,没什么新鲜气儿,回头就跟李掌柜说说去,她一准会心情大好,届时说不准还能多发些工钱给她们。

而这厢由吴莲看着的幸运摸一摸活动,眼下也是生意惨淡,除了有几个福满堂的老主顾没事来摸两把外,其他人已对这个摸一摸失去了兴趣,纵然房凌将参与奖设到四个鸡蛋,也就是说摸一回只需二文钱,还是没多少人愿意来摸了,因为不知是谁疯传谣言说是这个幸运摸一摸也是那个妖孽莫大溪想出来的点子,他们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摸不到奖,是因为莫大溪本身就没打算让他们得奖,那些诱人的奖品不过是设来迷惑他们的。

当吴莲第三回来到账房说明情况时,躺在躺椅上半眯着眼的房凌已经不再觉得震惊了。她忽然觉得,莫大溪带给她财富的同时,也在毁灭着她。只是那日她确实也未替莫大溪说过一句话,居然有一瞬间想着若是莫大溪不在了,那她就不用再付她那一成利的银钱了,果然遭报应了吗?但那是莫家村的事,人家族长都在呢,她管得过来吗?若是史夕颜能说上两句话或许还有些用。再者说,那史岚与莫大溪还是结拜姐妹,史夕颜好歹也算是莫大溪的义母,结果人家义母连个屁都不放,她便是当上福满堂掌柜的也不过是为史家拼命罢了,她出头算个鸟?

“掌柜的,您看这……”吴莲见房凌纠结着眉头,一脸阴郁的模样,有些怕她。

“回去继续看着,来摸一个算一个,左右不会亏本!”房凌挥手赶走吴莲,而这时商一红敲敲门走了进来。

房凌一见到商一红,立时便明白她要说什么,她叹了一口气:“商老先生,你现下先别急着离开,既然莫大溪写的话本子说不动了,那咱们就再说回原来的,你看如何?”

商一红也叹了一口气:“掌柜的,有些事一旦开始,只怕再难回到当初。说到底当初也是莫大溪看着我可怜才让我留下来说她的话本子,若是她自己说,那定然是场场爆满,且经久不衰,那孩子能够做到因人因时因场合而异,甚有说书的天分哪!掌柜的,您是生意人,您更能明白此间道理,您还是另请高明吧,否则我看这福满堂的生意啊……唉!”

商一红的一番坦诚布公让房凌也陷入了深思之中,良久她才起身说道:“既然老先生执意要离开,房某也不便强留,房某这便将工钱结算与你!”

待商一红走后,房凌用力地砸向书案,砸完后又赶紧抬手猛搓,爹的,忒痛了……可这时她想起当日莫大溪被白巧玲一刀一刀划上脸颊的情形,便是伤口能够迅速愈合,但也是极痛的吧,她可是见到莫大溪每被划上一刀,那身体都是抽搐痉挛一阵……房凌忽然抬手蒙住脸,第一回感到向来以商场高手自诩的她忒么无耻,甚是可笑,冷眼旁观哪,呵呵呵……

史家后院花园内,史夕颜躺在凉亭内的躺椅上闭目养神,身上搭着一本翻开的书册,身旁有小厮拿着绸扇为她扇风,手边的石桌上放着几碟精致的点心,石桌下方有一只放着冰块的木桶,里头冰着厨子新做杨梅汁。

大相公阮乾坐在她脚边的长椅上一边审着账簿,一边同史夕颜说话。二相公阮忠和三相公阮坤此时不在家,到他们家开在周边几个镇上的铺子查看生意去了。

“夫人,岚儿也走了半个多月了,这会儿该到吉山城了吧,我让她每到一个驿站便写一封书信回来,这几日应该可以收到她的书信了。”

“嗯,幸好她提早走了,若是……”史夕颜想到莫大溪被火焚烧那日的情形,依史岚中意莫大溪的程度,她定会去救莫大溪,届时若是她的病是被莫大溪医好一事被有心人知晓,他们史家也脱不了干系了,定然会流言冲天,闹得家门不宁。

“我听说近来福满堂的生意一落千丈,表姐虽极力挽回,但收效甚微,想来也是因为莫大溪是妖孽一事被传开了。”

“无碍,过段时日,待风声过去后,生意自然会好的!”史夕颜不甚在意。

这时,阮忠和阮坤走了过来,满脸欣喜地说道:“夫人,大哥,岚儿来书信了!”

“是吗?快去将文轩文昂也叫来,便说岚儿来书信了!”史夕颜也不闭目养神了,立时从躺椅上坐起身,小厮为她倒一盏冰镇杨梅汁,她端起来轻啜了一口,酸酸甜甜冰冰凉凉的,喝下去甚是舒爽,遂又多饮了几口。

史文轩和史文昂一听姐姐来书信了,立时便朝凉亭走来。

待一家人在桌边坐齐,史夕颜方才展开书信来看,岂料才看第一眼,史夕颜的脸便拉长了,生气地一掌将书信拍在石桌上,而后又躺到躺椅上继续闭目养神。

阮乾阮忠阮坤三人以及史文轩史文昂二人皆有些诧异,阮乾拿过那书信一瞧,脸色也立时变了,而阮忠和阮坤同样如此。史文轩觉着纳闷,便也将那书信拿过来看,但见那书信的扉页上写着:此乃吾写与金兰姐妹莫大溪之私信,望娘代为转交。

史文轩的手抖了抖,看到那行字的史文昂也不由地有些傻眼,一家人期盼了许久的家书居然是写给一个外人的,而那个外人已经被烧死了。

有着良好教养的一家人并未看那书信的内容,而是又将书信塞回信封放在了石桌上,成为谁也不愿去碰的禁物。

史文轩说:“娘,姐姐若是知晓莫大溪她已经不在了,她会发狂吧!”

史文昂接着道:“姐姐打小就对自己欢喜的事物有着近乎偏执的痴迷之心,若是她知晓了我们只是冷眼旁观……”

“混账!”史夕颜忽然拿起书朝史文昂砸了过来,“她是妖孽,我们是人,人妖不两立,我们没去添一把柴禾已经算是善待她了,以后谁也不许再提起此事!哼!”说完甩袖走出凉亭。

史文昂摸着被砸的鼻子,有些委屈地看向自己的爹阮坤,阮坤无奈地叹了口气:“文昂,以后万不能再提起此事惹恼你娘了!”

“儿子晓得了。”史文昂闷闷地回道。

史文轩愣愣地看着石桌上的书信,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姐姐迟早会知晓,届时……罢了,这不是他一个男儿家能够过问的事情。

与此同时的白家堂屋内,白巧玲的老娘白丰之正躺在堂屋地上铺着的竹席上,旁边有她的二相公拿着芭蕉扇为她扇着风。白丰之刚吃饱午饭没多久,时不时地便打个酒嗝,喷出一股难闻的酒与菜混合的气味。

她的二相公有些受不住便稍微别开脸,扇扇子的动作因此而顿了顿,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白丰之便睁开一对牛眼坐起身“啪啪”甩了她二相公两巴掌,她的手劲极大,甩得她二相公一时间头晕眼花,但饶是如此,他却不敢去摸被打得火辣辣痛的脸,赶紧继续挥动芭蕉扇为白丰之扇风。

白巧玲刚巧回来取货,正好见到此幕情形,那被打的男人是生她的亲爹,可她好似没见到一般,若无其事走回屋,叫了声:“娘。”并不叫爹,而她爹却赶紧起身去帮她倒凉茶。

白丰之纵然对自己的相公和儿子们残忍无情,但对白巧玲这个女儿却是真心好,见白巧玲进来,急忙笑道:“巧玲,回来取货啊,铺子里的生意好不?很热吧,我让你三爹给你冰着西瓜呢,现下要吃不?”

“有西瓜啊,那成,我带回铺子里吃!”白巧玲一听有西瓜便顿觉喉咙内有些干渴,接过她爹端来的凉茶喝了半碗放在桌子上,而后便朝西偏房里喊,“莫浩莫瀚莫然,你们出来帮我搬货,整日里躲在屋里发霉呢,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