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黛抬起脸朝声音处望去,离她约摸三丈开外的另一棵大树下,沐千澈正背着竹筐远远地望着她,神秘的黑纱斗笠,半旧的天青长衫,与林间的静物甚是和谐相衬。读零零小说
“我又迷路了,又要麻烦沐公子了。”莫黛自嘲地笑了笑。
沐千澈没说什么,只微微点了一下头,莫黛赶紧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跟在他的后头。
林间的风似涛声阵阵,鸟鸣声亦不绝于耳。二人的距离一直保持在三丈开外,步速不快不慢。
沐千澈真的只是在带路,路上一句话都不说,而莫黛亦不主动说起,待出了山林瞧见通向莫家村的那条泥土路时,莫黛冲沐千澈抱拳道谢,沐千澈也只是再次微点了下头,便朝林间的另一条路走去。
看着沐千澈的身影消失在林中,莫黛不由地发了一会儿呆,而后收回视线朝莫家村走去。
因为丸牛的失踪,莫黛和两个孩子的心情都很低落,而这便直接导致全家上下的心情都很低落,午饭也是在沉闷中进行的,就连莫黛将那包小兔子点心拿出来时,两个小娃的心情也没能好转一些。
家里不过是少了一头猪,而且还是一头嘴巴好吃,说话恶毒,性格自私,只吃不长,完全不能为家里的经济做出丁点儿贡献的猪,更是一头平日里它若不主动出现,全家人一准将它完全忽略掉的猪。然而,为何没了它之后,她便觉得这家里就像是少了什么,一下子空荡了许多似的?
想来,正如她渐渐适应习惯了这个陌生世界一样,她也渐渐地习惯了身边有丸牛的存在。罢了,既然丸牛不告而别,那么她就当它只是暂时离开家出去玩了,待它玩腻了,应该就会回来了。
莫黛打起精神来,将许韶林编的三个竹匣子样品以及莫无云三兄弟绣出的四五个荷包样品又做了一番斟酌比较,指出需要改进的地方。听了莫黛的意见后,许韶林和莫无云三兄弟当场便动手重新做了样品。
莫黛也是第一回亲眼见到许韶林和莫无云三兄弟做活儿时的情形。
用来编竹匣子的竹子是莫无云和莫无风从云姆山上砍来的野竹子,大多拇指粗细,竹身颜色青绿,正好适合削成细细的薄片。但见那些细薄的竹片在许韶林的手里似是有了生命一般,乖顺灵巧地交错穿梭,不多会儿那匣子便已基本成形,按照莫黛的要求,匣子做成小巧的珠宝盒的样式,内里分两格,一格盛放点心,一格盛放附赠品荷包,匣盖编两个,内层一个,外层一个,内层无需卡口,只需盖着点心便可,外层上则编了个提手,盖上盖,稍用力便能牢牢卡住匣身,拎在手里,精致小巧,看着就甚是讨喜。
而莫无云三兄弟用来绣荷包的布料则是从之前莫黛买回来的那堆碎布里挑出来的质料好一些的碎绸布,但因为是别人用剩下的边角料,故而绣出来的五个荷包样品的布料和颜色均不相同。这倒是让莫黛有意外惊喜,略有不同的赠品才有新鲜感。荷包应莫黛要求做成了心形,再用月白细布剪成兔子的侧面形状,用针线连缀在荷包上,红色的眼睛,以及“福星高照,保家平安”八个字被着重绣出来,最后再绣上福满堂三个小字做标志。
莫黛可算是见识到莫无云三兄弟手上的活儿多出色了,飞针走线四个字正是用来形容他们的,平日里说话都不敢太大声的莫无风做起活儿来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神情专注,他手里的针线便如画师手里的画笔,一蹴而就,快稳准精,妙不可言。莫无云同样不遑多让,不仅刺绣的技艺精湛,而且审美的眼光不拘一格,选择布料的颜色搭配时,甚是巧妙出彩。莫无轻因为大着肚子有些妨碍他的动作发挥,不过他极其擅长裁剪,之前的兔子图形是莫黛在纸上画出来的,莫无轻只看了一眼,便能直接在布上剪出图案来,丝毫不差。
莫黛从莫大溪的记忆里得知莫大溪死去的大爹许韶华的刺绣活儿就做得极好,想来莫无云三兄弟便是随了他。许韶林的刺绣虽然及不上许韶华,但他编织的手艺却是村里数一数二的。
说到许韶华和许韶林兄弟二人,据说是因为他们的爹是识得字的,故而才能为他们取出如此有气质的名字,完全不是乡下的那些金花阿花什么的能够相比的。许韶华和许韶林也随着他们的爹识得些许字,故而莫无云三兄弟的名字也不是那么土,而莫大溪这个名字之所以土,那是因为为她取这个名字的人是不识字的莫阿花。又因为许韶华和许韶林识得些许字,故而莫无云他们包括莫大溪在内也均能识得些许字。
待外包装的样品最终确定好后,莫黛便将兔子点心与荷包一起装进竹匣子里,成品的效果看着甚是不错,许韶林和莫无云三兄弟的脸上也不禁露出一丝欣喜来。
翌日,当莫黛将做好的外包装并一只兔子点心带到福满堂交与房凌确认时,却见她一脸的阴霾之色。
莫黛甚是讶异地问:“掌柜的,发生何事了,难道是身体有恙?”
“你才有恙!”房凌没好气地瞪了莫黛一眼,然后无比气愤地问道,“莫大溪,你是不是早就算准了福满堂里的厨子做不出福星兔的味道来?”
“是啊,我昨日就与您说得明明白白了,是您自己不相信偏要与我打赌……”
“住口!你……你……”房凌用手指指着莫黛的鼻子,你了半天也没你出来,只能恨恨地甩回手,“你有种!”
房凌气坏了,昨日她兴冲冲地拿了一只福星兔点心交给糕点厨子让她照着做,岂料她做了几个时辰也没做出福星兔的味道来,倒是浪费了不少面粉鸡蛋和蔗糖,摆了一桌子残次品兔子,气得她一把将桌子给掀了。
“掌柜的,您莫气!福满堂的糕点厨子做不出福星兔的味道也是情有可原的,因为这福星兔的配方可是萧笑的弟弟萧笙花了几年时间才独创出来的!”这里的人如此轻贱羊奶牛奶,便是他们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要用他们瞧不上的羊奶牛奶做为点心的其中一种原料的!
“老娘听你鬼扯!你的那个外包装做得如何了?”房凌的脸色稍霁,但与莫黛说话时仍旧恶声恶气的。
莫黛赶紧将自己带来的小竹匣子递至房凌面前。
“嗯,倒是做得挺精巧,手艺不错!”房凌看了外观,之后又打开盖子,见里头还有一层盖,便又赞道,“哟呵!不错,里头做得也甚是精细!啧,这小小的一只兔子端坐在匣子里头倒是别有一番趣味!嗯,这荷包做得也甚是别致,倒是与我之前见过的不大一样……”房凌拿起荷包细细端详,最后来了一句,“为何福满堂三个字绣得如此之小?”
“那个是福满堂的正品标志,小而精,太大字反而不美观,您说呢?”
“行,就这样吧,三日后开始售卖,先回去准备一百只竹匣子和一百只荷包吧,兔子点心当日做新鲜的比较好,让那个萧笙打起精神来,售卖前一晚就不要睡了,做出一百只兔子再睡!好了,你去写话本子,写完拿来给我,我急着要看呢!”房凌说完转身要走出二楼包厢,莫黛赶紧说道——
“掌柜的,您等等!”
“还有何事?”
“就是,我想问下,掌柜的您们家有没有不想穿的绸布衣裳,或是多余积压的绸布,无论什么颜色都行……”
“打住!”房凌斜着眼睛睨向她,“莫大溪,你要绸布是用来做荷包的吧?”
“正是。”
房凌忽然笑了,是气笑了:“莫大溪你真能耐,合着你做荷包我出布完了之后我还得出钱跟你买荷包是不是?你当老娘是傻的吗?老娘会答应你才有鬼!”
莫黛也跟着笑了笑,作揖道:“是小的唐突了,小的跟掌柜的道个不是,掌柜的便当小的从未说过吧!”
房凌不屑,嗤笑道:“又想诓老娘,莫大溪,你接着装,老娘这回才不上你的当!”
莫黛依旧笑了笑,不说话,转而坐在短案前写话本子。
房凌本以为莫黛会像以往那样锲而不舍地以花言巧语来诱哄她,却不想她真的就不再说了,神情专注地构思话本子,倒是把她晾在了一旁。
房凌在屋里来回踱着步,见莫黛依旧没反应,她的心里反倒有些不舒服了,这个莫大溪怎么回事?她不该是那种被她一句话就能挡回去的主啊?既然想要她家不用的旧袍子旧布什么的,那就发挥她莫大溪的三寸不烂之舌将她说服不就得了?如今她憋着不说是怎么回事?莫非这又是她新的阴谋?哼,她敢打赌,今日莫大溪绝对还会再跟她谈论这个问题的,她等着,届时便狠狠地嘲弄她一番!
然而,莫黛自打被房凌拒绝后就再未提起这个事儿。
萧笑辰时回到福满堂,说是萧笙昨日喝了药后病情便好转了,今早便让她过来上工了。莫黛听说萧笙没事了,也便放下心来,想着等写完话本子后,她还是要去找萧笙一趟,将福星兔的售卖事宜详尽地告知于他。
午时,莫黛在福满堂用了午饭,用罢后便与萧笑说了自己的打算,想让萧笑陪自己去找萧笙,她毕竟是女子,单独去找萧笙怕是会落人口舌。萧笑觉得莫黛想多了,直接便说不碍事,但一抬头见到莫黛似笑非笑的冷淡眼神,立时便不敢吭声了,于是乖乖地去找房凌说明情况。
房凌有些不悦,但还是同意萧笑回去了,只是工钱也要扣半日的。对此萧笑已经麻木了,只要不撵她滚回家啃自己去,扣点工钱算什么?
见萧笑一脸笑呵呵地从二楼下来,在大堂内坐着的莫黛跟着站起身,却刚好见房凌也正从二楼护栏处向下望。莫黛甚是有礼地冲她作了一揖,房凌全身立时戒备地绷紧,然而莫黛也只是作揖而已,然后便与萧笑说说笑笑准备离开。
房凌终于忍不住了:“莫大溪!”
莫黛停住脚步,转脸看向她:“掌柜的,有事?”
“哼!”房凌只瞪了她一眼,便甩袖又回了二楼包厢。
“大溪,你又惹掌柜的生气了?”萧笑小声问。
“谁晓得呢?”莫黛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也是,掌柜的最近是不是妻夫房事不顺畅啊,我瞧着她火气过剩!”萧笑打趣说。
“萧笑,你个兔崽子说什么呢?”房凌再次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二楼护栏处,“你不想要工钱了是吧?”
“呃,掌柜的……”萧笑苦着脸,她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哼,以后再收拾你!”房凌狠狠地瞪了萧笑一眼,而后看向莫黛道,“莫大溪,明日岚儿成亲,你先到福满堂来,届时坐我的马车一起去!”
“哦,好,谢掌柜的。”莫黛再次作揖。
“还有,你不是想要绸布吗?明日我会将我家余存积压的旧物带来,我记着有红黄绿蓝白紫等好几种颜色,念你每日撰写话本子劳苦功高,本掌柜的就送与你做奖赏吧!”房凌一边说一边观察莫黛的反应,待见到她一脸惊讶不敢置信的表情时,房凌心里舒坦了,呵呵,莫大溪,你是没想到老娘我也有大发善心的一面吧,感恩戴德吧你!
“多谢掌柜的!”莫黛忽然冲房凌深鞠了一躬,腰弯九十度不止,看得出来,她的诚意不虚,她是真的在感激她。
然而房凌忽然就有些心虚了,她不过是想打破莫大溪凡事胸有成竹的自信罢了,让她知道并不是每回她都能够读懂她的心思然后将她吃得死死的。然而,每回都是莫大溪的反应让她始料未及,这次也不例外,她又输了。
再次与萧笙见面时,并没有莫黛想象里的那么尴尬,因为萧笙真的只当那是一场梦,在梦里哭过笑过勇敢过也算是圆满了,而现实毕竟是现实,梦醒了,日子还得照常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