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一名捕走廊边上，站着一人，外穿棕黄色皮坎肩，里面似是藏蓝官服束袍，身材高大，肩宽体阔，双腿结实稳定，如铁塔般，立在那里向外望去，似是任再强风吹雨打，他不愿意，都不能动其分毫。老说书道：“公道自在人心，好人恶人自是能分辨。”“关键，公道是天下人心中的公道，还是他一个人心中的公道，若是凭着一己好恶，就断人好恶，岂不是也妄为医者。”那人道：“医者若真是心怀天下，是不是应视众生平等，只要是病患，就应尽力去挽救呢。”老说书微微皱眉，道：“很多好人坏人，一眼就可看出，自然能选择救与不救，坏人若是救了，岂不是会危害更多人，还不如不救。”“一眼就可看出？”那人笑了，看似粗犷外表，语气却很文质斌斌，声调平缓道：“若真是一眼就能看出，还要官府做什么，还需要断案做什么，如此说来，还不是凭着一己好恶，断人生死，不讲证据。”那人接着道：“就算他评判的正确，现在是坏人，那谁又知道他之后会不会改过自新，做个好人，天下之中，又有谁人不会犯错误，又为什么不能给予将失去生命的人，一次机会。”“这……”老说书眉头皱的极深，没了言语。儒生此时也没打岔，表情平静，看着窗外下起蒙蒙细雨，不知在思索什么。孔酒心细，又爱看热闹，往桌前凑近，低声说道：“你们看这人，身侧带的那刀，比手掌还宽，皮靴上的暗纹模糊，莫非这人是……”“没错。”史查兰道：“这人当过兵，做过官，现在是名捕快。”孔酒一愣，道：“呦呵，行啊老爷子，一眼就能看出这么多事来。”“要叫将军大人，怎么又忘了。”“哦哦，是是，将军大人。”外面的蒙蒙细雨，逐渐变成了雨帘，落下的水珠，还如发丝，更添朦胧之感。那捕快模样的人，走到老说书面前，拱了拱手，道：“我这人就爱听故事，听得入迷，多了嘴，还请老先生不要见怪。”“不见怪不见怪。”老说书笑笑：“我这人走南闯北的，什么阵仗没见过，不怪不怪，互动多了，才热闹嘛。”儒生在一旁掩嘴偷笑，心想，明明刚才都冷场了，很尴尬，你还这般说辞，果然是走南闯北，脸皮很厚。接着拿起酒杯，自己给自己斟了杯酒，一仰脖喝光，这次没给老说书倒，笑嘻嘻着道：“你继续啊。”老说书白了儒生一眼，继续他的故事。捕快模样的人，离开说书人那桌，却往孔酒这桌走来，抱拳道：“几位好，在下杉擎苍。”看着他过来，天季孔三人礼貌性站了起来，史查兰依然坐在那里没动，安安喝着茶。听到他的名字，其他人都没什反应，孔酒一震，道：“天下第一名捕，杉擎苍！”用异样目光扫过他的佩刀，道：“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沉沙刀了。”“兄台客气。”杉擎苍眉深目广，谈吐沉稳，一点不在意，微微笑道：“名捕不敢当，这是江湖上的朋友们给面子，第一就就更不敢当了，说起办案，天下之中比我好的，更多的是。”左手习惯性的摸了摸腰间刀，道：“至于我这老伙计，也是因为在下有了区区名号，跟着凡铁也变成了神兵。”见他低调客气，性格与长相相差极大，三人也都很有好感。“刚得了第七楼花魁，要说有名，现在谁也不如三位有名。”杉擎苍一笑，看看四周茶楼，道：“要说低调，也确实没有比你们更低调的。”三人心中同时一凛，对望一眼，均想：这家伙好生厉害，一眼就能猜出三人，那三人具体身份，估计他也已都很清楚，不愧是第一名捕。“你怎认出我们的。”孔酒道。“你们既然能认出我，我自然也能认出你们。不是么。”众人一想，是这个道理，就算你如何自称，但身份气质，性格特征，这些都瞒不了人的，明眼人一看便知，杉擎苍接着道：“我就是来打个招呼，没别的意思，相信我们用不了多久，就会再见面的，先告辞了，祝几位此行愉快。”杉擎苍向几人行礼，走之前，还不忘向坐在那里，只顾喝茶的史查兰，也抱了抱拳。此人礼遇周全，比表面上看去，要细腻很多。孔酒问道：“杉捕头，外面还下着雨呢，你这就走？”杉擎苍头也不回的，意味深长道：“现在走才正好，雨停了就来不及了。”紧接着，匆匆而去。三人知道，他出现在这里，肯定不是偶然，定是有案子要办。而走之前留下的几句话，几人就都没听懂了，但都知道，再遇上此人，要小心。杉擎苍这个‘搅局者’走了之后，老说书轻松不少，继续侃侃而谈：“第三，看过三位名医的，不救。”众人感到又奇了，儒生还没张口，就有人问了，“人家看人家的病，和你有什么干系，这也不救？”“你们又不懂了吧。”老说书对于这些人的无知，很是感叹，道：“人家这是为同行考虑，怕砸了别人的招牌，看过三位以上的名医，还治不好，到自己这一下子治好了，那么以往看过的这些名医，多没面子，可能一辈子辛苦，到头，换来一个庸医的名号。”“这条规矩立，为的是做人！”众人恍然大悟，有的点头称赞，有的摇头不语。只有儒生笑道：“同行之间不都是赤裸裸的仇恨么，还没见过这么为同行考虑的。”忽听对面悦来茶楼内，“嚯”的一声，多人同时惊呼出来。有一人尖声叫道：“好了！”只见神医李鬼，往病人身上拍了几记，喂了几口药，又在腿部推拿一阵。精瘦的双手，肯定不如年轻女子柔荑般，水珠滋润，但那病人却享受至极，干巴巴的指头从他身上滑过，脸部轻轻颤抖，好似很长时间都没这舒朗过。紧接着那病人，轻步移下担架，刚刚还只能半躺，现在竟已能走了。病人快走几步，神情激动道：“好了，我真好了。”“别乱动。”李鬼没好气道：“治病，最忌讳得意忘形，要循序渐进，加以巩固才能好的彻底，不能光看表面现象。你既然已经到我的手里，就得听我的，死，是你的事，好不了，那可就是我的事了，你可别砸了我的招牌，听到没有。”这话中带着自傲，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病人还是听得感动流涕，道：“谢谢神医了谢谢神医了。我真的能走了，能走了。”随着他走动，周遭响起一片掌声。加之刚才老说书的话，更添神医气势。此时天也放晴了，不知是不是老天也感到人间有好事，一下子收了雨帘。儒生把头探出去，望了望天，正好阳光洒下，有些刺眼，照的他赶紧又缩了回来，揉着眼睑，对老说书道：“真的这么神，随便扎了几大针，人就好了？”“你没看见么，眼见为实，没听过？”老说书道。“这人不会是托吧，之前还需要两人搭着，到他手里，就这么简单？”儒生往前探去，对着老说书神秘道：“你不会也是这神医雇的吧，尽在这替他说好话。”他只是故作姿态，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四周听了，一阵哄笑，但大都觉得儒生在说笑，已深信神医之能。老说书用扇子指着楼底，笑骂道：“你看看下面这些人，难道还能都是雇来的，也不出去打听打听，神医治好的也不是几个人而已。至于我嘛……”“至于你如何？”“至于我，他又没付我钱，我又何必为他多说半句好话。”儒生笑嘻嘻道：“你看，说来说去，你还是这种的没有底线，合着给你钱了，就能说违心的话了呗。”众人又一阵哄笑。“赶紧的，别啰嗦，把第四不救快快道来。”儒生催促道。“这第四嘛，就是病情超过两年的，不救。”“这又是为啥？”老说书解释道：“这是为了鼓励人们，有病了不要久拖，立刻去看诊，早日脱离苦海。”众人想想，焕然大悟。很多距离偏远的病患，往往路程就要耽搁两个月。早病早治，肯定没错，家人难受自己也难受。“看到了么，这几个条件看似荒谬，但包含各个方面，思虑周全，神医不愧是神医，足以称得上大家二字。”“这年头，这天下，有技艺的人多了，能论上技艺超群的也不少，为什么有名望的人不多，有德了，才能有名望，德才兼备，才能称神人。”“神医就是这样的人。”史查兰叫来伙计，为老说书上一壶酒，和几道精致小菜，然后顺便结账，站起身来道：“走。”“走？”孔酒没听懂，问道：“这就走了？我以为你很爱听呢，刚还给他们点了东西。”史查兰道：“我那是想让他闭嘴，用吃的堵住，一个老家伙有什么可看的，啰七八嗦的，哼，比我还老，还啰嗦。”“呃。”孔酒无语。老说书见有人赠送酒菜，热情的向这边致谢示意，满脸褶子，洋溢起来美好笑容，然后对着四周人们摆出炫耀姿态，似是说，看我如今还能收到打赏，还没老啊，还没老，哈哈哈。史查兰则看都不看他，无视他的谢意，对孔酒三人道：“走吧。”接着起身就走，三人互望一眼，也跟着匆匆下楼。孔酒见他走的方向不对，小跑几步，越到他前面，说道：“我说老爷子，不，将军，看病就在对面啊。”“谁说要去看病了？”史查兰道。被这一反问，孔酒愣了，道：“那这是去那啊？”“嘿嘿。”史查兰神秘一笑：“我带你们找天下第一名妓去。”“呃……”孔酒再次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