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纪寒食其实听得非常清楚。
很明白,小佑不是为了躲着他才要走,是为了保护月沼不得不离开。
他在外面,应该也会比在月沼更易藏身、更安全。
明知如此,可还是……好难过啊。
“那,你还回来吗?”
这个问题,夏长泽倒是一点都没带犹豫:“当然要回来的呀!”
“寒食哥哥,我答应你,等你两百岁生辰的时候我一定回来,好好帮你庆祝。你等着我!”
少年说这话时,清峻的脸庞不知为何微微泛起一丝红。很坚定的样子,漆黑的眼睛里是一派的严肃认真。
于是纪寒食当然是马上就信了。
深信不疑。
虽然,距离他两百岁还有四年之久。
但总算是有了个期限,有了点盼头。
……
因为夏长泽此番离开得实在仓促,纪寒食根本来不及帮他准备什么。
只能在路过织锦姑娘家的时候向她讨了几根粗的绣线。熬了两夜,编成了条五色线的手绳。
在月沼这儿,五色线是“保平安”的。
纪寒食没有绣娘织锦的手巧,连在衣服上都能绣出漂亮工整的五色绳饰。纪寒食认真编出的手绳仍有些歪歪扭扭的难看,不知道小佑会不会嫌弃。
好容易做出来了,却又不敢送。
始终是有些担心——五色线的手绳原在亲人、朋友之间送,真的只是单纯保佑平安的祝福。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妖怪有了喜欢的情郎、姑娘,也总喜欢送条五色线的手绳做定情信物。
纪寒食既然答应过小妖怪再不要他当小媳妇儿,便已经是下定决心信守承诺。无论再怎么偷偷喜欢,也要忍住再也不要他了的。
因而有点怕,怕巴巴地送了过去又惹小妖怪误会自己还没死心,徒给人家增加负担。
这一拖二拖,竟就拖到了夏长泽走的那天。
小妖怪走的那天,下了雨。
倾盆大雨冷冷浇落,撑着伞也没用,透心凉的感觉也着实不太好受。纪寒食一根五色绳在手心里捏出了汗,都始终找不到机会系在小妖怪的手腕上。
当年,师父走的那天也下了雨。
巧的是,小狐狸走的那天也下了雨。
每一次纪寒食都是傻傻笑着说再见,从来没有表现出来不舍得。
但大概,老天爷都看到了。所以每一次惹人难过的离别,才都离不开天空在啪嗒啪嗒掉眼泪。
送走小妖怪走后,纪寒食没有回自己家,而是去了月沼东侧新修的小竹楼。
那小楼原本是替小妖怪修的。
毕竟,他也大了,总不能一直挤在庭郁的小榻上。
竹楼里面竹床竹柜一应俱全,好多都是纪寒食亲手打造的,夏长泽的东西也已经搬进去了好多。若不是那场天雷,小妖怪如今……本该已经住进来了呢。
纪寒食在空荡荡的床头站了许久。
站得恍恍惚惚,直到湿漉漉的雨水将脚下洇出一片水色。
才垂眸,半跪下将那五色绳系在了床柱上。
像是系在心上人的手腕一般,动作很轻,小心翼翼的。
……
当夜,纪寒食睡得不是很安稳。
第二天醒来,只觉得头很昏沉,胸口黏腻冰冷,起身一瞧,竟发现衣襟湿了一大片,暗红暗红的全是血渍。
“……”他本来以为自己没事,逃过一劫。
事实却是并非如此,神镜里过于强大的力量终究是烧坏了五脏六腑。这让他很迷茫,又有点郁闷,白高兴了一场——他家师父啊,果然还是那个铁面无情的师父。
说会折寿就会折寿,并不是闹着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