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当晚,月沼上空雷云翻滚、紫电交加。
天际黑红一片,风嚎鬼泣,山川震动。
“呜哇哇……”树枝不断敲打着屋瓦,小梨央吓得嗷嗷直哭,千化忙将她抱在怀里哄:“别怕别怕,乖,相信老大,老大会保护我们的。”
村子像是昏海之上一叶扁舟、四处摇摇欲坠,筵晟躲在雉羽家,小才苗瑟缩在庭郁家,挨家挨户房门紧锁。
村中央从来平静的沼面,亦掀起阵阵波雾涟漪。
沼边,夏长泽静静立着。
一身白衣,长发纷乱,风卷衣袂。
双目中一片晦涩沉寂,缓缓抬起手来,月沼四周的天际逐渐升起一整层青焰。
缓缓的,那青色之火越烧越高,逐渐竟像是个青色的钟罩一般,遮天蔽日将整座月沼笼罩其中。
几道冷汗缓缓滑落,只是几道平雷砸在那守护阵外,已让他瞬间仿佛身负千钧。
这咒法“云蚀翳”虽是守护阵法,但因会将周遭一切仙法攻击全部引由自身承受,施法者九死一生,因而被定位云锦禁术。
夏长泽也没被教过,全是当年在云锦东宫衾冷难眠,大半夜的跑去藏书阁秉烛看书,偷偷背下来的。
初次缔阵侥幸成功,心里却仍惴惴至极——
生怕自己实力不济,根本难以承受魔尊的雷霆万钧,最后还是要连累身后所想要守护的一切,一同化为灰烬。
他不想。
明明,一丁点都不想拖累月沼的……
可是不管如何解释,大家就是不肯放他离开。
千化:“小妖怪你可不能出去的,白狼太子存心报复,已在月沼雾瘴外布下了重重包围。若你出沼,白狼伏兵马上会一拥而上,将你撕成碎片!”
筵晟:“在咱们月沼一向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怎能眼睁睁看你送死?”
庭郁:“馋哥舍不得你,不会放你出去。”
任凭夏长泽一遍遍解释,几乎是声嘶力竭——上界天土远非白狼可比,魔尊更是可怖至极。一道天雷下来,整个月沼灰飞烟灭,所有人都会粉身碎骨、魂飞魄散!
没有用。
月沼四面为雾瘴所覆。只要大妖怪纪寒食不驱开那迷雾,任何人也别想出沼。
“轰隆——”
天际近处,又是一道惊雷翻腾。
小太子心头一震,红着眼眶腰起压,凶狠地瞪着天际欲来山火、烈烈红莲燃尽。惊雷狠狠砸在上空的青色罩壁上,一片明烈的滋滋电光,那千钧之力直击夏长泽胸口,一阵剧痛,小太子骇然咳出一大口血来。
无妨,不怕……
他双膝跪地,又跌跌撞撞爬起来。
事已至此,只愿上苍有灵、怜悯众生。
让他能够以命相换,守住身后这片干净妖土。
……
……
血雨腥风欲来,月沼众妖瑟缩自危,四处空荡荡的不见人影。
只有大妖怪纪寒食一人,正朝云起山下走去。
云起山半山腰有个小山洞,常年传出呜呜哭声。沼里吓唬小孩子,常说里面会闹鬼,因而平日从不有人靠近那处。
但其实,那哭声只不过是风声而已。
洞口因多年不曾有人进入,早已布满萋萋枯藤。纪寒食苦着脸蹲地上拨了半天的草,结果自己辫子尾巴还缠了进去,一会儿被绊住脚一会儿被绊住头,一路东倒西歪苦不堪言。
打亮火折子,可见洞中不深,摆着一方祭坛,上面垂下的藤蔓上贴着一张符咒封印。
轻轻一拂,那封印应声而落。
……
再怎么说,纪寒食也在月沼当了多年的老大哥。虽自知不算聪明,却并非那种一贯感情用事、不知轻重的大妖怪。
留下小妖怪要承担的后果,他根本一清二楚。
封印褪去后藤条凋零,露出一方小木盒来,纪寒食拿起,轻轻吹了几口气,才“吱呀”地打开了盒盖。
木盒之中,安然躺着一方古镜,雪雪寒光。
纪寒食垂眸。这东西,是师父当年离开月沼时留下给他的。
……
按说,纪寒食当年在他师父殷莫上仙的身边,待的时间也不算短了。
只可惜,他那时候只是个天真烂漫又贪睡的小妖怪,偶尔睡醒了就只顾跑出去疯玩,其实跟师父每天并说不上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