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异绣

南海记 岭外阿蛮 3987 字 9个月前

“这般说来,却是我多心了。”宋织云缓缓道,“罢了,折枝,拿纸笔来,得给母亲写信了。”

“小姐,今天出去可是遇着什么好事了?”折枝从小陪伴宋织云左右,早已熟悉宋织云的一举一动,今天看到走路脚下生风、眼中含光,定是十分开怀。

自去年宋织云从松江港被带回来,折枝就再没有见过这般高兴的小姐了。难道是跟姑爷出去,突然心意相通了不成?折枝这般想着,心里也放松几分、欣慰几分。

宋织云并不知道自己因织布机一事的兴奋被脑补出一个才子佳人的故事,只是写信给伍氏,请她提醒三叔务必关注大不列颠商人,若能直接从那商人处购得织布机,亦无不可。若一时半会无合适购买机会,却可以等崖州的消息再做行动。

此后几日,宋织云便不时跟着石震渊去那府衙看望周兆庭的进展。织布机已经全被拆了,周兆庭正照着仿制部件。

七夕日近,潘氏那边刺绣已近尾声。宋织云又去看了一次那妈祖升仙图,只觉得妈祖仿佛就在自己眼前,与真人无异,当真是惊叹,更激得她发誓要好生研究刺绣。如此这般,日子竟是格外充实。只等着七夕一到,看看那巧夺天工之作。

然而,就在七夕前几日,南海上的台风狂虐侵袭了崖州。宋织云此前居住金陵,每年六七月间,虽也有台风,但金陵已在内陆,台风的威力要减弱许多。这崖州就在海边,台风的威力巨大无比,山泥滑坡、海浪侵岸,许多大树连根拔起,不少临时搭建的棚屋俱已倒塌,又有百姓受伤。石家后院远香楼旁的大树竟也倒了,巨大的树枝笔直地刺穿了那绣厅的窗户,将那妈祖升仙图刺了个脸盆大的窟窿!等风雨稍歇,潘氏得知消息,披风带雨地赶到远香楼一看,人登时晕了过去。

等宋织云得知消息,赶到拾翠院时,便见到潘氏躺在床榻之上,脸色苍白,显是备受打击。

沈夫人则坐在一旁安慰她,道:“莫担心,家中还有好些珍藏的未面世的绣品,就是你平时的作品,也都很个顶个的。”

“那本是要争夺锦绣状元榜的。如今有些人不过得了两次,便不知东西了。”潘氏一边说着,一边掉下泪来。

沈氏自是知道她的心思。因过去两年,俱是苗氏一族夺了状元,这苗氏是近二十年方兴起的家族,野心勃勃。据说与宫中端贵妃过从甚密,很有取代石家的野心,从不加以掩饰。

“这些事情,男人家自会处理,你莫要操心了。”沈氏拍拍她的手,招手叫宋织云前,问道,“你也是女红极好的,你初来崖州,惯用的乃是苏州刺绣的手法,或有些新意,也可胜出。如今,可有可用的绣品么?”

看来确实如吴妈妈所说,展示自己绣品并无不妥。“绣品自是有一些的,只是得请太太和大嫂掌掌眼。”宋织云答道,“大嫂不必忧心。”

潘氏听得她如此说,倒是勉强笑了一下,道:“那你可快点给我看看绣品,指不定一看绣品,比那西洋女郎的还好。我肯定笑得睡不着觉了。”

宋织云默默想了一下,对折枝道:“你去跟联珠说,就要七夕美人图。”折枝领命而去,回来之时,带了一个紫檀木盒。沈氏摒退了众人,打开盒子一看,是一个美人插屏。

美人发髻高耸,头戴牡丹,广袖淡粉丝绸外衫,底下是丁香色齐胸襦裙,立于窗边,身影窈窕,水晶帘微微晃动,上弦月缀于树影之间,树影投在水晶帘上,带着些许朦胧。构图简洁、针脚细密,远看美人静立,近看却是衣裙飘飘月影淡淡,有种飘逸灵动之感。确实是难得佳品,只是要夺状元,心思却不够新奇巧妙。

“请母亲翻转背面一观。”宋织云微笑道。

沈氏将那插屏立起,转过背面一看,顿了一下,不由得笑道:“妙哉妙哉!果然是姚夫人的嫡亲孙女儿!”

原来这是插屏是双面异绣的,两面看着,都是完整的图画,不见针脚,不分正反,极是考验绣娘的手工。这另一面,仍是月下美人图,只方才那面是从窗外往里看,这一面却是从房间中往外看。于是,绣的是美人的背影,乌黑的云鬓,窈窕的腰肢,伸出窗外的纤纤素手,在月光的映照下带着一种飘渺的美丽,仿佛要化仙而去。

潘氏自也看到了,一改方才的苍白,面露喜色道:“阿云好巧妙的心思!我只见过双面同绣的,却不想还可以双面异绣!”

果不其然,宋织云这七夕美人图一经送交,便惊艳了许多刺绣大师。待打听到是石家二奶奶所作,纷纷赞叹石家好福气。

到了七夕前三日,这七夕美人图果然入了十二巧绣,送入行会玲珑阁展览。于是,大胤朝各地来看这乞巧会、切磋手艺的绣娘也俱是看到了这七夕美人图。宋织云的名字瞬间便广为人知,绣娘都在琢磨,这双面异绣是如何做到的,有些沉迷得深的,只恨不得爬进石家大院里,把宋织云找出来。

如今,宋织云哪里也不能去。沉香显然得了石震渊的命令,看到她有出门的念头,便抱着剑立在门口处,宋织云便只能折返。她本来还想看看别人的绣品,如今这般情形,估计是什么也看不成了。

心中正烦闷着,石震渊回来了。宋织云忙凑上前,道:“侯爷,沉香总不让我出门。我只是想出去看看十二巧绣,带着帷帽,没人认得我的。”

“你可低估那些绣娘了。如今街面上还有人卖你的小像呢。”石震渊缓缓道。那街上的小像,是石浮山拿给他看的。他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把她给画成了庙里的妈祖娘娘了,法相庄严。如今看着她坐在自己面前,脸上的婴儿肥还没完全退出,皮肤白里透红,穿着一袭鹅黄色交领袄裙,看着如刚开放的山茶花一般妍丽,倒是深感庆幸。

宋织云听他这么说,秀眉微蹙,道:“怎可随意绘别人图像?怎么会有人这般无聊?”

“莫要紧张。这儿不是金陵,祖母与母亲并不介意,也无人拿这事情说事。连我都被他们画过好几遍呢。”石震渊伸手抚上她微蹙的眉头,道。那手指修长,带着些许的温热,还有一丝的潮湿,轻轻地抚在宋织云的眉眼间,叫宋织云微微有些失神。

“我真的看不了绣品么?”宋织云问道,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低哑。

她的眉头并没有因为他的抚弄而舒展开来。

石震渊收了手,轻声道:“七夕当日乞巧会,有祭祀典礼,各族首领、各家夫人都会去的。祭祀典礼之后,是十二巧绣展示与玉织大师点状元,我们也是会观礼的。”

话音刚落,方才还满眼失望的绣娘,瞬间眉头就舒展开了。

“太好了!”宋织云小小的惊呼道。

大约太过兴奋,宋织云居然一把抱住石震渊,道:“我可真高兴!”说完这句话,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在这个男人的怀里,她忙放开自己的拥抱,退出离他三步远的地方。

宋织云都不敢看石震渊的表情,只呐呐地道:“对不起……”说完又觉得自己似乎很愚蠢,哪有什么可对不起的呢?

突然之间温香软玉在怀,却又倏忽离去,但这丝毫不影响石震渊的心情变好。毫无疑问,宋织云正在变得越来越依赖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