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却也没有为难宋织云,听得她如此说,也只道:“既如此,你且慢慢学来。石家家业,从太夫人起就在女人手上。当年,我也花了好些年功夫,才弄懂其中巧妙。”
沈氏说完,命李妈妈取了一个檀香木盒来,交给宋织云。宋织云打开,只见里面摆了一尊玉石雕成的妈祖坐像,莲座之下有两个憨态可掬的孩童,胳膊滚圆,穿着肚兜,圆嘟嘟的脸上连酒窝都可以看到。
“经商持家,可以慢慢来。子嗣一事,却是早早的好。老二年岁不小了,只前些年一直忙着打仗,耽误至今。子孙绵延,方是合家之福。”沈氏声音又柔和了些,道,“这个妈祖玉像,原是太夫人的,供在她身边几十年。我进门那年,给到我的手上。我也希望你早日开枝散叶。”
宋织云小心的把盒子盖好,一边交给随侍一侧的折枝,一边道:“多谢母亲赐物。”
沈氏看她如此恭敬,沉思半晌,方道:“你大可不必如此见外。崖州男人多在外头,无论捕鱼也好,打仗也好,经商也好。家宅之中,常常只有几个女人。若女人内斗,家族必衰。老二的母亲自生他后,缠绵病榻,在他两岁时便去了。我入门时,他不过五岁,我自小看他长大。这些年他过得并不容易,只盼着你往后好生照顾他。”
宋织云心想,这崖州女人行事与金陵贵妇差异未免太大。金陵城中,如何有婆婆会在新媳妇入门十天不到的时候,就这般推心置腹地与媳妇说话?然而,她仍是恭敬地答道:“母亲您放心。我定会好生照顾二爷的。”
沈氏轻轻点头,便让宋织云退下了。听了一早上的回禀,沈氏此刻也觉得有些累。李妈妈看到她揉着眉心,却也走上前来,为沈氏轻轻按摩肩颈。
“你看长得像么?”沈氏幽幽问道。
“神态之间,是有几分的。”李妈妈轻轻答道。
李妈妈已年近半百,原是辛太夫人的小丫鬟,先是侍奉前头的王夫人,后又侍奉沈氏。按说正妻继妻之间,总有些龌龊,可是李妈妈却深得沈氏信任。这也叫院中人等不敢轻看她。
“这般红颜,只希望老二不要像了他父亲。”沈氏叹一口气。她这一辈子,随着七年前的零丁洋海战,变成了灰色。而那个年轻女子,她的一生刚刚开始。
“当年老爷待夫人您,这崖州当年多少人羡慕。”李妈妈安慰道。
“到底意难平罢。”沈氏说罢,不再伤神,径自去了内室,在堂前念佛。
第二日,宋织云去给沈氏请安时,大嫂潘氏也在万里堂中。原来,再过十余日便是七夕,正有一件事情需要潘氏与宋织云一同办理。
七夕本是少男少女相见定情的日子,然而,大胤朝各地都有七夕节女子乞巧的习惯,看谁的女工做得好。崖州纺织绣品闻名天下,乞巧会便愈发重要起来。
崖州纺织刺绣行会年年主办这乞巧会,任何人均可将绣品递交行会,待七夕前三日,邀请了江南、广州、泉州、成都诸府的织绣大师,品评一番,点出十二幅绣品来,称为“十二巧绣”,展览于行会玲珑阁里。到七夕当日,再由皇帝钦封的玉织大师选出前三名来,列为“锦绣状元榜”。
不说“锦绣状元榜”是如何风光,单说那“十二巧绣”已是让人趋之若鹜。若是织厂绣坊里的织工绣工得此殊荣,则有许多人愿意花大价钱雇请,更是被东家奉为上宾,幸运的甚至可能被玉织大师看上,收为徒弟,从此进出宫闱,只为贵人制衣。若是世家大族里的小姐得此殊荣,则自有许多当家主母默默记在心里,一家有女百家求。因各家大多有纺织刺绣生意,若家中媳妇懂得此道,方好及时生产那新鲜货品,不至于被他人抢了先机。因此,崖州府里人人对着乞巧会趋之若鹜,甚至连那男工,都有不少递交作品的。
石家是崖州纺织刺绣行会的执事之一,依照惯例,除捐赠银子、协助执事长收取作品、邀请品评大师之外,也需要递交绣品,一方面是作为表率,一方面也是招揽能工巧匠、维护在行会地位的展示机会。
“这件事情,自你大嫂入门,就一直是她负责。她本人手工与眼力俱是一等一的了得,她的绣品十年前就上过锦绣状元榜的,多年来也替石家的绣场找了不少能工巧匠。今年你就跟着你大嫂,从旁学一学。”沈氏对宋织云说道,态度依然是一贯的优雅温柔。
“玫娘,今年你且带一带阿云,你办事历来有分寸,往年怎么办,今年还怎么办。锦绣状元榜,可遇不可求,然而十二巧绣却无论如何得有所斩获。”沈氏又对潘氏道,语气虽然柔和,却多了一种坚定。
“母亲放心,阿云本就精通刺绣,这事情办来也会很快上手的。”潘氏微笑着答道,便邀请宋织云到拾翠院商讨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