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走两刻钟,路边房屋渐次稀少了,两旁的树木显出与江南完全不同的风貌来。树木茂密繁盛,有独树成林之势,还有高大的棕榈树、椰子树,连着道路,都被大树遮阴,挡了那炎热。
林荫道走到尽头,赫然是一所庙宇。石震渊翻身下马,走到马车边上,扶了宋织云下马车,道:“这是妈祖庙。”顿了一下,又解释道:“新婚夫妻第一天出门,都得来这里,求丈夫平安,夫妻和睦,子嗣绵延。”
宋织云微微一愣,去看石震渊,只见他眉目舒展,带着微笑。生儿育女,绵延子嗣,他再次这个问题。宋织云心下默念,跟着他走向妈祖庙。妈祖庙离城不远,人来人往,香火鼎盛。
庙里祭司早得到了通知,领着知客女官在门口候着。妈祖庙与佛寺道观全然不同,只供奉着一位妈祖娘娘。庙中主事理事的,全是女子。主事的,便是这迎在门口的祭司,头发花白的老妪。理事的,却是崖州里自愿侍奉妈祖、不再婚嫁的女子。
“大人,夫人,这边请。”祭司请他们进去,态度恭敬。
宋织云一路走了进去,到得大殿,见到妈祖娘娘的神像,供桌上香火缭绕,蜡烛闪烁,摆满了鲜花水果,许多妇人正在神像前跪拜祈祷。神像面目安详,面容慈悲,许多妇人都为自家父兄丈夫儿子求平安,或许能从这神像里得到安慰。
明河指挥着人把贡品水果和鲜花都搬了进来,摆到供桌上。
知客官早备好了香火,给石震渊和宋织云送了过来。两人接过香火,在蒲团前跪下。宋织云三叩头才起来,又亲自将那香火插进香炉里。回过头,却见石震渊拿着香火站在她身旁,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怎么了?”宋织云问。
“娘子帮我把香火插进去吧。”石震渊道。
宋织云不疑有他,接过他手上的香火,也稳稳地插了进去。她转身要走,却被石震渊牵住了手,走出了大殿。只留下白头祭司与殿中妇人一脸诧异。
回程之时,因将近正午,日头毒辣,石震渊便与宋织云一起进了马车,折枝则跟随那放置瓜果鲜花的马车回城。
“你从小跟着你祖母,是不是也信奉佛祖?但是,在岭南,妈祖是民间最信奉的神灵了。我是崖州的首领,也得尊重民情。”石震渊靠在车壁上,闭着眼睛,却向宋织云解释道。
宋织云端坐在马车的另一角,听得石震渊如此说,又因他闭目养神,便不由得细细看他。
这个男人无疑是英俊的、充满力量的,一旦那种战场上的冷冽气息消失,他就显得温和有礼。而且,他也并非辛太夫人所说的粗人一个,他有着强大的观察力。
石震渊见宋织云不回答,便睁开眼睛。却见宋织云立即从他身上移开视线。
石震渊笑了起来,眼睛里都藏不住笑意,他靠近宋织云,道:“你夫君长得太俊了吧?娘子是不是看呆了?”
宋织云只能往后靠,却一下子便退到了车壁上。石震渊却还在靠过来,简直整个人都要靠在她的身上。
“我……我只是在想接下来还要去看些什么东西。”赶紧说点什么!宋织云急于打破车上暧昧的气息。“祖母说让你带我看看南海的。”她终于想起来辛太夫人的嘱咐,好似得了一个坚不可摧的盾牌,可以抵挡眼前身材魁梧、目光闪亮的儿郎。
石震渊看着这江南小姐白皙的皮肤涌上红潮,随着自己的靠近着急得话都结巴起来,便又往后坐下,脸上的笑容也淡了,只问道:“哦,娘子可想出来要看什么呢?”
“崖州的绣场,港口,还有海货贸易的市场。”随着石震渊的气息离自己远去,宋织云也放松下来,眼中满是渴求和希翼。
“这有何难。崖州女子,出入自由,本就要多给夫君主持门庭。待我让明河给你安排了护卫,你喜欢去就多去看看,不喜欢的话,就让绣娘到家里给你解闷。”石震渊道。
看着宋织云满眼的渴求变成欢愉,眼睛熠熠生辉,石震渊笑了,轻轻拍拍她的手背,道:“你可是要怎么感谢我呢?可是我把你带到崖州呢。”
此话一出,宋织云眼里的欢愉消逝了,眼中掠过一丝怅然,面上再也没有表情。
石震渊看了一眼宋织云瞬间变化的面容,心中不悦,脸色也沉下来,立即叫停车,却是离了马车,径自驭马而去。
直到晚饭时刻,石震渊还没有回到万和院。万和院的仆妇丫鬟们,不经意间便流露出一丝紧张来。新婚第二日,丈夫不回房,要是搁在金陵,是让妻子抬不起头的。
看着宋织云若无其事地让人摆膳吃饭,吴妈妈和折枝心里着急,却也无计可施。倒是回纹,最是嘴快,道:“小姐,姑爷还没回来呢,要不要遣人去问一下?”
“不必了,姑爷想来有事情要忙。”宋织云面无表情地说道。
他恼火,无外乎是因为她没有为他的笑容与温言所倾倒。想来有许多女子在那样的俊颜笑容下沉醉得不能自拔,所以自己的不驯服让他格外不痛快。
然而,他一早就知道自己心有所属,自己也不过是一时怅然,没有接上话,他便如此摆谱。
也不想想,如果不是他石震渊,她宋织云早在广州,何须看他脸色行事?
回纹看见宋织云沉了脸色,也不敢再说,只得伺候她吃饭。
饭后无事,宋织云想起初到崖州那日,沈夫人和潘氏所赠的织锦小样与崖州山河图,便命折枝找来,欲细细研究一番。
崖州的纺织刺绣,历史久远。世人都说苏州丝绸,松江棉布。然而,却鲜有人知道松江棉布本是从崖州黎族而来。三四百年前,松江一孤女流落崖州,跟随黎族妇人学习织布织锦刺绣,十余年后回到家乡,织布发家。方引得松江户户有女学织布,成就了“松江棉布”的名声。最近百年间,崖州又与南洋、西洋诸国往来频繁,更有许多新奇手法并新鲜手艺。
虽然石震渊给她摆脸色,但是一想到能够到织厂绣场,见识沉淀数百年的手艺,与诸国绣娘工匠切磋,宋织云心中十分雀跃,迫不及待地想看崖州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