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黛儿手指微绞,心中彷惶。她的视线落在巾帕上的缠枝桃花刺绣,却忍不住想起了龙朔十三年的东宫春梅。
彼时灿烂灼灼,开了满枝,恰如她昔日韶华正茂。
她将泪水擦干,眼神却渐渐陷入虚空之中,终付惨淡一笑:
“承蒙贵妃不嫌,妾身便当笑话说说。其实,也不过是一桩陈年旧事……”
沈黛儿与邻里的曹斌本是一对青梅竹马,自幼相识的情谊,自是言笑晏晏,两小无猜。两家邻居也关系不错,就为他们二人定了亲事。
龙朔八年,她被挑入宫中成为女官。曹郎说,会等她回来,于是沈黛儿也满心期待,
期间曹斌也中了举人,渐步青云,坦途光明。
而沈黛儿在东宫之中,也渐渐成为了阅历丰富的司膳女官,她仍然不时能够收到曹郎寄来的礼物,东宫中的小姐妹们也无不艳羡。
直到有一次同乡顺嘴一提,见曹斌去了趟首饰铺,可沈黛儿却未收到任何东西。
她以为他移情别恋,伤心哭了许久。
直到后来她收到曹郎寄来的头花,以为误会一场,才破涕而笑。宫中的姐妹们因此事,也都笑话黛儿可是个醋坛子。
她们让她好好把握住未婚夫,别让其他娘子勾了魂。
那时,沈黛儿以为往后一生便是如此。日后出宫嫁曹郎为妻,托付如此良人,想必也能举案齐眉,白首到老。
后来及到年龄,她便放出宫回了家中,而曹郎也已以进士身入朝任职,为翰林院编修。二人如期成亲,一切皆如她料想那般。
起初也恩爱有加,如胶似漆。可慢慢,一切就变了。
曹斌不再是原本那个老实温和的竹马,他夜不归家,对她百般挑剔。如同金玉露出了内里的败絮。
冲动之时,也会赤红着脸破口大骂,毫无诗书礼仪。
沈黛儿在东宫之中磨炼几年,见过多少魑魅魍魉,她冷静下来,又如何分辨不出是枕边人的变心虚伪?
沈黛儿才渐渐明白,原来当年的那份首饰簪花,的确不止是独给她一人。倘若不是她曾身为东宫女官的这份荣耀,恐怕曹郎也早已改了主意,另娶他人。
故人易变,只是她却不甘心。
直到今日在冬狩的场地之上,她偶遇户部侍郎之女范氏,她对她冷嘲热讽。沈黛儿才知道曹斌究竟与何人眉来眼去。
而自己在旁人眼中,也早成了弃妇之身。是啊,无子无女,又不得夫君欢心,将会落得如何下场……
原来随着曹斌的官阶有望擢升,他也已早有了更好的算盘。他在背后对那新寡的范家女郎百般讨好,二人暗通曲款,就差等她下堂成全。
而她和曹郎十几年的情分,到头来也比不过男人眼中的功名利禄,与新鲜颜色。
“他以为他可以摆脱掉我,另娶娇妻……”
可,凭什么呢?
她非要与他痴缠不休,哪怕咬牙苦熬,也不愿见他小人得意。
她沈黛儿空空付诸这十几年的等待,几年侍奉公婆夫君,柴米油盐磨去她所有青春,又如何甘心?
“如今妾身想来,起初就是被他的几句甜言蜜语蒙蔽了心窍。可如今醒悟,也已经晚了,就如同泥足深陷。
且若是真的顺着他的意思和离,妾身又该何去何从?”
故而她如今唯一能做,也不过是咬牙熬着。沈黛儿此时泪水已干,只自嘲道:
“都怪妾身不是,让贵妃听了这些晦气之事。这些话妾身未曾与他人说过,只是今日一时情难自禁……”
明萝梦如听罢一曲悲歌,心中幽幽叹息。
她天性多愁善感,方才也随沈黛儿沉浸在故事之中,因薄幸的男子而感到不忿,也为故事中人感到唏嘘。
可她心念一动,不由出声道:“倘若我说,若是沈夫人不必忧愁呢?与其互相折磨……放下,未尝不是一种解脱的办法。
而你,或许也仍有别的路可以走。”
沈黛儿不知她意,只喃喃重复:“别的路?”
可二老已逝,兄嫂也并不在乎她,她还能依靠于谁呢。
明萝梦却郑重点了点头,她望着她无助的双眼,轻轻道:“沈夫人可愿来我关雎宫?”
清眸流露悲悯,如神女温柔,俯瞰人间。
沈黛儿一怔,又猛然垂了头,眼中泪意闪烁,忍不住揉紧了帕子。
她心中清楚,贵妃是在给她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重回宫中,对她而言,这是何等天大的恩赐?
她不会一错再错了。
“薛大人不必客气,送妾到这里就好。”
沈黛儿对面前的男子颔首道。
男子是个武将,生得高大孔武。他古铜肤色,粗眉大眼格外精神,看起来朝气蓬勃。
他是宝贵妃身边负责护卫的右骁卫将军,薛开。
薛开闻声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分明是健硕的男儿身躯,声音却带着几分莫名的青涩:
“夫人也不必客气,贵妃吩咐属下务必将夫人送到营帐之中。以免路上不长眼的人冲撞了您,那可不好了。”
沈黛儿第一次站在这样健壮高大的男子身边,心中不由有些发憷。
可她也知,许是贵妃为了给她撑腰,心中不禁一暖。
薛将军这样说来,她也不好再拒,二人只好同行一路,回到了山脚下的营帐之中。
“到了。”
却不料沈黛儿的夫君曹斌也在。
曹斌远远见到沈黛儿与一个高大男人并肩走来,不由心头火起,一把就将她扯了过来。
“和外男如此亲近,不守妇道……沈氏,你可知女则女诫?何为礼义廉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