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有想到,贵妃竟就突然着凉了。
只因神都地处中原内陆,夏日十分干燥闷热,而贵妃又在水乡长大,畏热而又娇气,便十分难熬。
明萝梦只是夜里令宫人多摆了一盆冰,第二日就有些头重脚轻,鼻音浓重。
也无人料到,傍晚之时,竟发展成了轻烧。
此时关雎宫内,宫人们皆齐齐跪地,噤若寒蝉,阖宫无人敢应。
裴神玉眼底蕴着薄怒,沉声道:
“你们就是这样伺候贵妃的?”
榻上孤落的女子长睫却动了动。
“陛下又何必责怪她们。”明萝梦抱着被,声音又细又软,轻轻落在静悄悄的殿宇之中:
“是我令她们隐瞒此事的,本以为喝些药就好了。”
裴神玉额上青筋直跳。“荒唐。”
男人的声音并不如对宫人时那般冷厉,可在明萝梦听来,却是如刀匕一般锐利而凛然。
大概是因为在病时,人也要分外脆弱一些。
明萝梦心中无端生出几分委屈,眼眶也红了红。
女子单薄的肩头微微瑟缩,鸦发垂落,半遮雪面。可蝶翅般的睫毛却在上下颤抖,唇瓣也被贝齿咬着。
裴神玉眼底情绪翻腾,终是心中叹了一声。
“都退下。”
元蒿侍奉在天子身后,早已看得心惊肉跳,见状赶忙让拂春等人退离。又点着人赶忙去请御医,准备东西。
这一夜,恐怕阖宫也是不得清净了。
一时之间,万籁俱静。
可乌发垂腰的小人儿仍是默不作声。
明萝梦咬着唇,削肩微微颤抖,背对着床下,只余一个茕茕孤落的背影。
可她忍着泪意,呼吸却急促了几分。
裴神玉的心像是针扎似的疼。
他攥着的拳头又松开,终究缓缓走向了床榻。裴神玉低头看着仍是垂睫不语的小人儿,手抚在她冰凉的颊边。
“你让朕该拿你如何是好。”
她眼尾泛红,眸子像是清水洗过一般,湿漉漉的。外表柔弱无害,可却偏偏知道怎么刺痛他的心。
“我不就是,嗝,用多了一些冰……”
他凭什么那么凶。
他还是第一次这样对她冷脸。
猫儿的声音像是挂着雪霜的枝桠,破碎沉坠,字句也说得吃力,肩头跟着一颤一颤。
明萝梦知道他最近政务繁忙,而若是宫人回禀,他定会大动干戈,分心于她。可她却不想打扰到他,才没有让宫人去通禀。
本以为自己许久未患疾,应不会有多严重。
可她这副身子却仍然是不争气。
小人儿眸中盈着薄薄水光,只是因为倔强而不肯落下来,却话音还是忍不住漏出一声凝噎。
见她这副模样,男人最后的气也一下子消了。
裴神玉眼中透出彻骨的心疼。
他闭了闭眼。
起初也不过是气她这般不知在意身体,甚至还想要瞒着他。裴神玉也说不清,自己的气恼之中,究竟有几分是对自己的生气。
气他做得不够好,才没有让她彻底敞开心扉。
裴神玉又感到一阵无力。昔日的猫儿倘若哪里不得意或是被惹急了,动辄就会对他撒娇摆脸子,非要处处顺着毛哄,小心伺候着。
可如今眉眉却是孱弱娇贵,又敏感多思。
男人心中低叹,终是不忍心再惹她伤心。他蹲下身来,抬手轻轻揩去她眼角的湿润水色。
“若是哭起来,就像小花猫一样了。”
倘若裴神玉态度冷硬起来,明萝梦倒会冷静下来。但他这样半蹲在她的身前,姿态卑微,声音也软和下来,却让明萝梦心中一下子就绷不住了。
她的眼眶越来越红。乌黑柔润的雾眸眨了眨,声音轻若羽毛,颤抖地旋着落下。
“你,你刚刚还凶我……”
见小人儿眸中泪光闪闪,俨然有越演越烈之势,裴神玉只好起身连人带被一起搂入怀中。
他的下颚抵着她的发顶,用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小乖,别哭了。”
她的泪让他懊悔至极。
恨不得将刚才那个冷声说话的自己判处重刑。
可明萝梦将头埋在男人的胸膛之前,就像是蜷起了耳朵的小猫,任他怎么哄也不抬头。
乌发扫过,而冰凉的滋味浸润他的脖颈之间。
裴神玉喉间越发生涩。
“没有凶你。”他轻轻道:“是朕太着急。”
她眼角的湿意,几乎将他一次又一次地凌迟。裴神玉最后也只能忍着心疼,用手拍着她的脊背,一遍遍地柔声低哄。
小猫到底吃软不吃硬,情绪又渐渐缓和下来。
喝了药后,便困乏地睡着了。
而御医又道贵妃身体虚寒,夜中需要有人在旁小心侍候,以清水反复擦拭,覆在额头。
待休息一夜,若是烧退下来,那便无大恙了。
其实明萝梦也并未任性用了许多冰,若是体魄健康之人,则丝毫无妨。只是她体质孱弱,稍微多些寒气就容易风邪入侵。
入夜,明萝梦又烧得更厉害了一些。
裴神玉却并未假于人手,只是令宫人和太医在殿外随侍待命,而自己亲在殿中照顾。
若是旁人来,怕是降不住这只不乖顺的小猫。
而他今夜也注定是无法安然成眠,倒不如由他看着。
且彼时上霄所私留之语,也令他有几分警醒。倘若他为一朝天子,果真身有龙气,能护她无虞。那么他定会后悔为何不早些日夜看着她。
明萝梦鸦鬓微湿,唇色泛白,像一只没有安全感的雏鸟一般,蜷在羽翼之下。
她姝容如雪,又像是一朵因过度日晒而蔫落的娇花。
烧到如此程度,人也已经有几分迷糊。夜至二更,明萝梦蹙着小山眉,迷迷糊糊地呓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