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憩了半个时辰后,顾蕴精神好了许多,简单的梳洗了一番,她领着刘妈妈和卷碧去了外院见慕衍。
慕衍已换了一身玄色绣暗银色福寿纹的锦袍,挺拔俊秀的站在那里,乌发墨眉,高鼻方额,一双眼睛湛然有神,下颌上还透着淡淡的青色,见到顾蕴后不过淡淡一笑,已足以颠倒众生。
顾蕴不由暗暗感叹,慕大哥果然长得够好看,也难怪二姐姐上午会盛赞了,以前自己竟没发现,不,应该说自己以前也发现了,只没发现他长得这么好看而已……也不知道别的女子见到他时,会不会如二姐姐乍见他时那般惊艳,继而赞不绝口?
念头闪过,顾蕴心里又是一阵没来由的不舒服,与上午听得顾苒夸赞慕衍时的感觉差不离,她正纳罕自己这是怎么了时,慕衍已走近在招呼她了:“蕴姐儿,你来了。”
她只得将这股莫名的古怪情绪暂且压下,笑着屈膝给慕衍见礼:“慕大哥等很久了罢?”
慕衍笑道:“我也小憩了一会儿,刚起来梳洗完毕,并没有等很久。不过这会儿日头正盛,要不我们还是等一会儿再出去?我一个大男人晒晒还没什么,你小姑娘家家的晒坏了就不好了。”也省得将她吹弹可破的小脸给晒坏了,他可是会心疼的。
顾蕴却笑道:“没事儿,我的鸭子是养在河边的,两旁树木成荫,比在屋里还凉快呢,晒不坏的;而且这会儿庄子上的人都在歇中觉,我可以不用戴面罩,那东西虽只薄薄的一层,大热天的罩在头上,倒比直接晒太阳更难受。我们走罢。”
慕衍闻言,也就不再多说,与她主仆几个一前一后出了门,沿着田间的小径,不紧不慢的往河边走去,一路上果然一个人影都没遇上。
一边注意着顾蕴脚下,谨防她摔倒,慕衍一边还问顾蕴:“用鸭子做被褥,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倒是的确足够特别,可你怎么就能保证这被子能取代棉被甚至是蚕丝被,被顾客们所广为接受呢?”
顾蕴笑道:“不是用鸭子做被褥,是用鸭毛,准确的说是用鸭绒,也就是鸭子腹背那层最柔软的细羽毛为原料,再加入其他东西加工而成的被褥,据说这样做出来的被褥,比蚕丝被还要轻柔暖和,而且蚕丝被造价高昂,一般小康之家都未必舍得置办一两条的,若投入到客栈里,我得把房价提高到什么地步才不至于蚀本,继而赚钱?那还有多少人能住得起我的客栈?鸭绒被就不一样了,虽然过程繁琐了一些,但造价比蚕丝被低了不知道多少倍,而且鸭子还能下蛋,鸭肉也能吃,如此我不必将房价提高,便足以赢利了。”
但凡住得起客栈的人家,至少家里也是置办得起棉被的,可棉被一到冬日便潮湿沉重,便是在屋里放了火盆也缓解不了多少,而整夜烧火盆一个冬季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她若是在客栈推出了鸭绒被,碳钱便可以节省了,算下来成本与棉被也不差什么了,而且还能成为便捷又一个独特的卖点,她有信心让顾客们在最短的时间内便广为接受。
两人说着话,很快便到了河边,远远望去,不但河滩上,连河面上都满是大大小小的鸭子,你叫一声我叫一声,你啄我一下我啄你一下的,实在是呱噪得可以。
当然,那气味也没好闻到哪里去就是了。
慕衍自小苦到大的人,比这更难闻得多的气味都是闻惯了的,倒还不觉得有什么,却见顾蕴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面对此情此景竟也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就由不得他不再次感叹,小丫头果然是个与众不同的人了,自己每一次见她好像都在刷新对她的认知,就好像看一本精彩绝伦的书,他永远都不知道下一页会具体精彩到什么程度一般,这种经历,实在是让人欲罢不能!
感佩喜幸之余,又忍不住心疼,有无忧无虑的好日子过时,谁又愿意事事都亲力亲为,累得半死的,不过是环境所迫罢了……自己打小儿的日子是黄连镀了金,小丫头又何尝不是一样?
顾蕴哪里知道慕衍这会儿正暗暗心疼她,她看着眼前不计其数的鸭子,想到的却是一条又一条轻暖柔软的鸭绒被,不知不觉已是笑靥如花。
将来若有条件了,她一定要将鸭绒被推广到客栈以外,让全天下的黎民百姓都能盖上这样的被子,温暖他们身心的同时,也让他们记住于二小姐的功德,让于二小姐流芳百世,也记住她的名字,方不枉她比世人多来这世上走了一遭!
两人心思各异的去了前面建在偏僻处的鸭绒被简易作坊,自去年年底起便被刘大买了来的十来个女工正裁剪的裁剪,往被面里塞鸭绒的塞鸭绒,缝制的缝制……每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
顾蕴领着慕衍看了一回已经完工的几十条鸭绒被,慕衍在顾蕴的授意下还摸了其中的几条,大夏天的感受到的不是温暖只是热,但这些被子的确都十分的轻软舒适,比蚕丝被摸着也不差什么,他对顾蕴的话便越发信服了,笑道:“蕴姐儿,我真是越发佩服你了,怎么就有那么多奇思妙想?”
有奇思妙想的哪里是她,她不过就是占了重生的优势而已……顾蕴笑着岔开了:“如此太子殿下应当能对便捷更多几分信心了罢?只如今天气正热,不然慕大哥倒可以先带两条鸭绒被回去让太子殿下试用一番,你自己也可以试用一番。”
慕衍点头道:“这是自然的,只是你打算把这鸭绒被的做法也告诉下级加盟商吗?而且这东西说难的确难,但只要知道了原材料,说简单却也简单,你怎么能保证其他竞争对手就打探不到你的秘密,他们只要在便捷住上一晚,把被子划开一看,自然什么都知道了。”
顾蕴笑道:“这我自然不能保证,不过光知道原材料是鸭绒是做不出我这里一模一样的被子来的,他们便做了也是画虎不成反类犬,而且我打算到一定的时机后,便将怎么做鸭绒被的方法公诸于众,如此便可以让天下所有黎民百姓都受益了……”
“那你的生意怎么办,不打算做了?”话没说完,慕衍已挑眉道。
顾蕴淡淡一笑:“我从没想过仅凭一条鸭绒被,便让便捷的生意一本万利下去,不然我开什么客栈,我卖鸭绒被不是更直接更轻省?”
上一世于二小姐从无到有,仅凭一己之力尚且能将便捷开遍全大邺,如今她只是照本宣科,若还不能达到与于二小姐一样的高度,那她还不如趁早回家做自己的千金小姐,混吃等死,泯然于众生的好!
她的语气虽淡淡的,慕衍却分明从中听出了几分傲然来,不是那种盲目自大目空一切的傲然,而是成竹在胸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傲然,让慕衍的决心越发的坚定起来,这么精彩绝伦的一本“书”,自己能发现她的好,别人自然也能发现,自己一定得尽快让这本“书”,变成自己一个人的才是!
在作坊这边又待了一会儿,顾蕴与慕衍开始往回走了。
顾蕴不经意望了望天,见太阳已开始在西斜了,这才想起今晚上她们一行不打算回去了,却不能耽误了慕衍主仆的事,因忙说道:“对了慕大哥,我二姐姐说我这庄子挺好,今晚上非要在这里留宿一晚,所以我们今日不回盛京城了,你若是有事,就先行一步罢,省得误了你的正事,回头我们再约时间面谈加盟客栈的事也是一样。”
她们今晚上不回盛京城了?
慕衍简直忍不住要大笑三声,才他还一直在犯愁,要怎样才能说服小丫头在庄子上留宿一晚,彼此以后多一些相处的时间呢,不想瞌睡来了立马便有人送枕头,真是天助他也!
不对,不是天助他,而是那位顾二小姐在助他,这么好的大姨子上哪儿找去?决定了,将来他一定要封一个大大的红包给顾二小姐做谢媒礼!
强自按捺住满心的雀跃与称愿,慕衍微笑说道:“不瞒蕴姐儿你说,我才也正想着你这庄子极好,想留宿一宿权当放松一下,只你做主人家的都不打算留下,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不想令姐竟也有这个想法,倒是英雄所见略同了,只不知我们主仆留下,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顾蕴努力忽略掉因他那句“英雄所见略同”所带来的莫名的不舒服感,笑道:“不麻烦,只要慕大哥不嫌弃我这里简陋,住三宿五宿都使得的,何况只是一宿。”
说完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方将心里那么莫名烦躁的情绪压了下去。
正要再说,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哎哟”,回头一看,却是卷碧不知怎么的摔了一跤,把脚踝给扭着了,痛得额角汗珠直冒。
顾蕴忙吩咐刘妈妈:“快给卷碧瞧瞧,可有伤着骨头?”又心疼的嗔卷碧:“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卷碧强忍疼痛咝声道:“也不知道怎么的,腿弯处忽然就是一麻。小姐别担心,我没大碍的。”
刘妈妈已蹲下身仔细给她在检查了,片刻方道:“万幸没伤着骨头,只是脚踝已经肿了,怕是没法走回去了,奴婢这就回去叫人去,且委屈小姐与慕公子在这里陪卷碧姑娘一会儿。”
“还回去叫人干什么。”顾蕴忙道:“你直接把卷碧背回去不就得了,你看她满头的汗,一定疼得狠了,早些回去早些上了药,也好早些减轻她的痛苦啊。”
“可是小姐怎么办?万一出了什么事儿……”刘妈妈满脸的犹豫,她背着卷碧走了,小姐跟前儿就没人服侍了,那怎么能成?
顾蕴不由分说打断了她:“不过几步路而已,何况还有慕大哥呢,我能出什么事儿,你只管放心去你的,快去!”
刘妈妈见她满脸的严厉,不敢再违逆她,又想着慕衍的确身手不凡,如今也算是半个自己人,一定不会坐视小姐遇上什么危险,也就不再多说,屈膝一礼后背着卷碧先去了。
至于方才卷碧摔倒前她恍惚听到的那记极轻微的裹挟着劲风而来的声音,则被她抛到了脑后去,慕公子武功那般高强,也没听出什么异常来,一定是她自己听错了!
“刘妈妈千万小心一点,这田间小径实在不好走,何况你还背着一个人……”顾蕴看着刘妈妈背着卷碧走远了,还不忘在后面叮嘱她。
慕衍则趁机朝身后某个方向狠狠瞪了一眼,那两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他不是一早便下了令,不许他们跟来的吗,看来他们的皮又痒痒了啊!
季东亭与冬至接收到他的目光,却是一点也不害怕,反而小声说起话来,冬至因说道:“不是让你打四小姐,让四小姐摔倒,让爷再英雄救美一次的吗,你这是什么准头!”
“你懂什么!”季东亭没好气:“不先把碍事的人弄走了,爷就算英雄救美了,也捞不着与四小姐一诉衷肠的机会啊,何况四小姐那个妈妈也是会武功的,她离四小姐又比爷近得多,有她在,指不定爷根本捞不着英雄救美的机会……嘘,别说了,机会这不是来了吗?”
彼时顾蕴正与慕衍说话:“中午的菜慕大哥可还中意,若是不中意,我晚上让厨房的全部另做,务必让……啊……”
话没说完,腿弯处忽然传来一阵麻麻的刺痛感,人已失去平衡的往地下摔去,大脑霎时一片空白,只余下一个念头,才自己还嗔卷碧不小心呢,谁知道立马说嘴打嘴了,这样摔下去得多疼啊?
然而意料中的疼痛却并没有传来,反而浑身一轻,然后便被一阵淡淡的极好闻的味道铺天盖地的包围住了,仔细一嗅,才嗅出是瑞脑的香味,幽淡甘凉,浸入心脾,萦萦绕绕的从鼻端钻进顾蕴的四肢百骸里,让她的心不知不觉间就安定了下来。
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竟被慕衍抱在怀里,这瑞脑香正是他身上发出来的,自己与他相处了这么几次,竟然一次也没闻见过,也不知是他素日没有熏香的习惯,还是自己的鼻子太不灵光?
慕衍哪知道季东亭与冬至会这般大胆,当着他的面暗算了卷碧不算,竟连顾蕴也敢一并暗算,真是好大的胆子!
可不能否认的是,这样的结果他的确是乐见其成甚至是隐隐期待的,何况小丫头不被暗算也被暗算了,他除了英雄救美,还能怎么着?是以心念电转之间,手上的动作也没停,身形一闪,已赶在顾蕴落地之前,将她抱了个满怀。
然后他便什么都忘记了,全身心只剩下一个感觉,怀里的人儿好小好软好香,如果可以,他真想将她一口给吞了!
圈住自己的胸怀又暖又宽,盛夏里彼此又都穿得不多,只薄薄一层,彼此甚至能感觉到彼此身上散发出来的热气,亦连彼此的心跳声也能很清晰分明的感受到……顾蕴顿生异样之感,再想起自己方才竟还有心情胡思乱想,而不是立时一把推开慕衍,脸也如火烧般立时热了起来,便要去掰慕衍的手,嘴里还声若蚊蚋的说着:“放开我!”
慕衍简直恨不能就这样抱着她一直到地老天荒,听到她的声音也装作没听见,反而加大了箍住她的力道,待她动弹不得后,才居高临下欣赏起她的娇艳面孔来,见她长长的睫毛如扇子般静静垂着,嘴唇又红又润微微嘟着,领口更是露出一截羊脂玉般细腻白皙的脖颈来,实在是好看至极诱人至极,让他简直忍不住要顺应自己身体的本能,一口咬下去。
“放开我!”耳边再次传来顾蕴娇娇软软的声音,这一次她的声音比之方才提高了不少,而且隐含了几分怒气。
慕衍就不敢再造次了,真惹得小丫头动了真怒,回头他还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哄得回来呢,好容易如今彼此间有点儿进展了,可不能前功尽弃。
只得又狠狠看了顾蕴的脖颈一眼,迅速收回目光平视前方后,才艰难的松开了她,哑声道:“对不住,我只是一时……”
后面的“情难自禁”还来不及说出口,再后面的“我会负责的,只要你愿意”就更来不及诉诸于口,顾蕴已红着脸先打断了他:“慕大哥只是一时救人心急罢了,我明白,那次在酒楼,还有那次在益阳长公主府时,我已深切体会过慕大哥的古道热肠了,所以慕大哥不必与我说对不起,反倒是我该对你说一声‘谢谢’,多谢慕大哥再次帮了我。”
说着屈膝一礼,不待慕衍答话,又道:“好了,时辰已不早了,我们且先回去罢。不知道卷碧这会儿怎么样了,我得赶紧回去瞧瞧她去,就先行一步了,慕大哥请自便。”
话音落下的同时,人也已转身逃也似的疾步去了。
她话说得又急又快,慕衍几次想打断她都未能如愿,只得耐心等她先说完,谁知道她话音落下的同时,人也已翩然离开了,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也根本不管自己的腿还疼着,饶极力自持,脚步依然有些蹒跚,身形依然有些不稳,转眼间便已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外。
慕衍只得颓然的吐了一口气,瞧小丫头的样子,倒不像是至今仍未开窍,那便是她对他没有异样的心思了?不行,他决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小丫头这辈子一定得是他的!
不过好在如今小丫头还小,对别人同样没有异样的心思,那他就仍有最大的胜算,所谓“事缓则圆”,他一定不能操之过急,好事由来都是多磨的不是吗?
只是饶这样安慰自己,慕衍心里依然郁卒烦躁得不行,想起害他这般不上不下的罪魁祸首这会儿正躲在一旁看好戏,他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也不往季东亭和冬至所在的方向看,只是冷冷喝道:“还不给爷滚出来,等着爷亲自去请你们不成?”
季东亭与冬至秉承着“非礼勿看,非礼勿听”的原则,在瞧得慕衍抱住了顾蕴后,便立刻转过了头去,虽然他们很想看自家爷与未来主母亲热的画面,可到底小命更要紧不是?
当然,不看不代表二人不可以臆想,不可以脑补,二人于是一个扮慕衍,一个扮顾蕴,你一言我一语的模拟起二人接下来会说的话会做的事来,间或还发出一阵“哦呵呵呵呵”的猥琐笑声。
二人正玩得不亦乐乎呢,谁知道身后就传来慕衍冷冷的声音,二人立时面面相觑,爷这么快就完事儿了,他不是该抱着顾四小姐狠诉一番衷肠,再与她谈星星谈月亮谈人生,趁热打铁今日便把彼此的关系确定下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