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贤领命退出,锦弦缓缓将手中的奏折放下,这才开口道:“你要问什么?”
“我要问皇兄,既然皇兄一开始就计划要端掉相府,为何还要利用自己亲妹妹的幸福,将我嫁到相府?”
锦弦脸色一变。
“你瞎说什么?”
锦溪冷笑:“我有没有瞎说,皇兄心里清楚。早上金銮殿的事,也是皇兄故意的吧?鹜颜根本跟凌澜没有任何关系,皇兄却千方百计要让两人扯上关系,皇兄不就是在为端掉相府找由头吗?”
“你知不知道你在什么?”锦弦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他盯着锦溪,咬牙,声音从牙缝中迸出。
“我当然知道,难怪皇兄会那么好心跑去太庙看我,还放我提前回府,就是想要利用我,是吗?利用我将话……”
“锦溪!”锦弦终于听不下去了,拍案而起,“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混话?是不是夜逐寒、夜逐曦说的?”
“当然不是!是冬雨,是冬雨告诉我的。”
“冬雨?”锦弦身形一震,有些难以置信。
睨着他的反应,锦溪就笑了,也更加肯定了冬雨所说的都是实情。
“皇兄是不是惊讶了?皇兄肯定在想,冬雨不是被喂食过‘忘忧’吗?怎么会有记忆,能说话是吗?”
锦溪一边笑着,却一边红了眼眶。
锦弦看着她,眸光沉沉,没有吭声。
“她的‘忘忧’被人解了。”
“解了?”锦弦眸光一敛,笃定道:“不可能,忘忧没有解药。”
“那也只是江湖传闻,说没有解药。制药之人又怎会没有解药,而且,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世上高人多的是,曾经没有,并不表示以后没有,昨日没有,也不表示今日没有,反正冬雨的忘忧就是解了,这是我亲眼所见、千真万确的事。”
锦溪同样口气肯定。
锦弦微微眯了眸子,眸中寒芒一闪,龙袍下的大手更是紧紧握成拳状,手背上根根青筋暴起。
锦溪的话还在继续:“她怕皇兄发现,要置她于死地,求我不要将遇到她的事说出去,当然,皇兄现在想要杀她也不行了,我已经找人将她送走了,送去了安全的地方,皇兄是找不到的。我进宫来,只是想问问皇兄,冬雨说,她是你的人,一直是你的人,是吗?”
锦弦沉默不响。
锦溪就懂了,点点头,“好,那我再问,冬雨说,你将我嫁给相府,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稳住夜逐寒兄弟二人,毕竟相府权势滔天,而且还是前朝遗留,所以,皇兄真正的目的,是监视相府、控制相府,并且在一定的时机下,要铲除掉相府这股势力,是吗?”
“不要听人家瞎说!”锦弦彻底怒了,“你有没有脑子,长没长心,朕这个哥哥对你怎么样,你难道自己不知道吗?朕身为一代天子,还要利用你这个亲妹妹吗?”
“可是,你今日的做法的确让人不能理解。朝堂之上,那么多文武百官面前,连我都看出来了,你就是非要关鹜颜就是了,什么画像,什么疤痕,没有一样是证明鹜颜有罪的,但是,你却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无视所有人,硬是将鹜颜关了起来,你难道不是针对相府吗?”
锦弦怔了怔。
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
他恼羞成怒了吗?
似乎是!
其实,从金銮殿出来,他就后悔了。
的确,朝堂之上他的行为有些失控,他偏执了,他冲动了,他不可理喻了。
说到底,其实,他是急了。
他真的急了。
被凌澜那拨人逼急的。
他在明处,对方在暗处,对方轻而易举就将他的女人抢走,对方还屡屡破坏他的事。
他一定要揪出这个人,他一定要这个人死。
在云漠的客栈里,蔚景被对方用计劫走之后,他在等待夜逐寒和叶炫回来的两日里,想了很多。
他仔细回想了一遍当时的所有细节,其实,夜逐寒是可疑的。
黑衣人劫持蔚景的时候,夜逐寒最后一个赶到,赶到后并未加入对付黑衣人的队伍。
黑衣人被叶炫刺了一剑,蔚景跑向他的时候,叶炫跟黑衣人同时去拉蔚景,按照当时的情况,明显叶炫可以得手,而夜逐寒却突然出手,将蔚景拉了回去。
最后,客栈里也只剩下夜逐寒跟蔚景,蔚景在夜逐寒的手里失踪,所有后来的情况也都是听夜逐寒一人所说。
夜逐寒去追,追了两天两夜才回。
还有叶炫。
他看得很清楚,在客栈里,黑衣人的那一剑分明是刺向他的眉心,却由于叶炫以身挡过来的时候,对方改变了剑势,只削掉了他的玉簪,说明对方怕伤了叶炫。
而且叶炫也是追了两日加上一整夜才回到客栈来。
夜逐寒跟叶炫两人都未能带回蔚景。
所以,他做了一个大胆假设。
夜逐寒跟凌澜是一伙的,而叶炫喜欢的那个女人跟凌澜是一伙的,这个他早已知情。
所以,夜逐寒、凌澜、女人,这三者的关系……
还有加上一个蔚景。
其实再回头想想,相府的确可疑,他记得夜逐曦之所以当上左相,就是因为在他登基那日的宫宴上揭穿了一个女子的身份,层层揭下对方的面具,还一剑刺死了那个女子,当时,他以为那是蔚景。
而他们的根本目的,其实是为了真正的蔚景是吗?
如果真是这样,就太可怕了。
凌澜本就不好对付,如果再跟权势滔天的夜逐寒联手,真是太可怕了。
所以,他必须赶快解决。
而夜逐寒位高权重,前朝就已经身为相国,根基强大,没有十足把握,他不能轻举妄动,他只能先试探。
所以,昨日下午他去了太庙,他的这个妹妹咋咋呼呼、口无遮拦,嫁给相府多日,自是知道相府的一些事情,他看看能否从她的口中得到一些东西。
果然。
锦溪说,她看到过鹜颜跟凌澜的画像。
夜逐寒、凌澜、女人、蔚景。
鹜颜又跟凌澜关系匪浅,于是,他又做了一个假设。
假设,那个女人就是鹜颜,那个曾经偷盗地图,那个跟叶炫有情,那个曾经中过醉红颜,那个曾经被兵士暗器伤过后背的女人是鹜颜。
所以,他让锦溪将鹜颜跟凌澜有关系的话丢给夜逐曦。
他们必然会引起不小的恐慌。
息事宁人,将这件事瞒下去,而且会对锦溪百般讨好,这是他觉得正常人应该是这样的反应。
谁知道夜逐寒竟然闹休妻,鹜颜还将画像也搬了出来。
说实在的,这些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他没有想到他们会主动将这些事情闹出来。
这让他甚至怀疑自己的假设是不是错的。
是不是相府跟凌澜真的没有关系?
他凌乱了。
可越凌乱,心里面想要置凌澜于死地的那种欲念就越是高涨。
而越高涨,他越急。
他沉不住了,他就是要拿鹜颜来试试看。
他故意说画像上的人是凌澜,他要关她,他要叶炫去验她的背,他就是要看看夜逐寒的反应、叶炫的反应。
果然。
他们的反应果然很微妙。
看似都是情理之中,却让人莫名觉得很怪。
就算那个女人背上没有伤痕,那也说明不了什么,毕竟他们肯定是一个组织,既然是一个组织,就绝对不是只有一个女人。
就冲夜逐寒跟叶炫微妙的反应,他就强行将鹜颜关在了宫里。
不管怎样,鹜颜在他的手上,他就不怕那些跟鹜颜有关的男人们不行动。
只是没想到那些男人们没有行动,他这个没脑子的妹妹倒先冲了上来。
见锦溪还一副不得到答案不罢休的模样,锦弦低低一叹,从龙案边绕过,走到她的身边,双手扶住她的肩,凝眸看着她。
“锦溪,相信朕,朕是真心为你好,这么多年,朕对你怎么样,你自己心里有数。不错,今日朝堂上的事,朕处理得的确有些欠妥当,但是,朕原本的出发点,却是为了你,为了帮你圆场,为了给你台阶而下,最后谁知道就……”
锦弦无奈地摊摊手,没有说完。
其实,他也不知道该怎样圆下去。
所幸这个妹妹好骗好哄,闻见他这样说,锦溪红着眼睛瞪着他,“皇兄说的是真的?”
“当然!”
“皇兄并没有故意要铲掉相府的意思?”锦溪又问。
“没有!”锦弦眸光微闪,含笑摇头。
夜凉如水
长长的宫道上,叶炫腰夹长剑,缓缓走在夜风中,不时遇到巡逻的禁卫,都停下来跟他打招呼。
他心不在焉地应着。
每夜这个时候,他都要出来将皇宫例行巡视一圈,今夜他巡了哪些地方都忘了,只知道,不知不觉就来到了碧水宫的外面。
等他意识过来,他大惊,连忙扭头就走。
他不能来这里,更不能在这里逗留。
今日朝堂之上,锦弦的目的很明显,就是在试探,不然,又怎会让他去验鹜颜的背?
既然是试探,他就不能轻举妄动。
只有撇清了鹜颜的关系,鹜颜才会安全。
虽然,他真的很想她,很想去看看她。
但是,他也清楚,四周肯定都是锦弦的眼睛,说不定,此时就有人跟踪在他的身后。
他要克制。
听说,锦弦下令不让任何人进出,连膳食都是指定龙吟宫的大宫女绿屏姑姑亲自送。
说是宾客相待,实则就是关。
就是囚禁。
也不知道凌澜他们那边有没有什么营救计划没,这样特殊的时期,他又不能轻易去跟他们碰面。
他有一种很不详的预感。
要出大事了。
心乱如麻,他最后看了一眼依旧烛火通亮的碧水宫,脚下未停,朝更苍茫的夜色中走去。
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原本是清晨,天色却黑沉得像是要夜幕降临了一样。
锦溪端坐在铜镜前,身侧秋蝉在给她梳妆。
“都说夏日的雨来得去,去得也快,这昨夜都下了一宿,怎么还不见放晴?这样的天气,出行多不方便!”
锦溪一边叹气一边抱怨。
“是啊,看这又是闪电又是雷鸣的,天又黑沉得厉害,怕是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下来。”
小心翼翼将一枚簪花插在锦溪的发髻上,秋蝉附和道。
“早知道皇兄就不应该定今日庆功宴。”
“这也没办法,天有不测风云,皇上是三日前就定好了,不是吗?”
“对了,快去看看相爷跟二爷走了没有?”锦溪转身将秋蝉手中的象牙梳接了下来。
“要进宫赴宴,二爷总归是要等公主一起吧?”
“让你去看,你就去看,那么多废话作甚?”
锦溪不耐烦地斥道。
她心里清楚,换做以前,可能会等她一起,这一次,可不一定。
鹜颜关进宫两日了,这两日,她想见夜逐曦的面都难。
不知道他在忙什么,根本不来她的厢房,连她找去书房也见不到人,有时看到夜逐寒在,有时,连夜逐寒都不见人影。
她想,夜逐曦是故意的吧,故意避开她,不想见她。
其实,他就是在怪她。
她知道。
她希望这一次两人一起参加庆功宴,能缓和缓和矛盾。
她想好了,她放下身段,跟他道歉。
只要他原谅,只要他对她好,她都愿意。
不一会儿,秋蝉就回来了,将纸伞放在墙边,一脸失落地进了屋。
“相爷跟二爷已经走了。”
锦溪心下一沉,却也是意料之中,郁闷了片刻,自己给自己打气道:“没事,你让康叔准备一辆马车去。”
“是!”秋蝉又跑了出去。
刚出去不久,就传来一声惊呼:“啊!”
锦溪一惊,不知发生了何事,听到秋蝉说:“怎么这样?”她也连忙起身出了屋。
屋外,秋蝉站在那里,仰头望着挂在屋檐下的鸟笼,一脸惊错。
锦溪莫名,也循着她的视线看向鸟笼,在目光触及到那只鸟儿时,同样愕然睁大眼睛。
醉三千,篡心皇后,【248】如果真是这样,就太可怕了
蔚景扶了扶肩上的包袱,拾步迈过金銮殿的门槛,骤然,身后传来一声沉冷的声音:“慢着!”
是锦弦。舒悫鹉琻
蔚景脚步一滞,一脚已经在门槛外,一脚还在门槛内。
强自敛了心神,才缓缓回过头。
高座上,锦弦轻勾着唇角,“这么急着走做什么?那画像朕还没有看不是吗?钶”
隔得有些远,看不到他眸中神色,只看到他胸前金丝彩线绣成的巨龙张牙舞爪,蔚景怔了怔。
方才她将画像举在头顶上举得那样辛苦,众人讨论那副画像讨论得那样激烈,也不见他说要看画像,现在尘埃落定,突然又要看了,所谓何意?
众臣也没有想到帝王会有此一举,凌澜跟鹜颜亦是,两人快速对视了一眼,叶炫眉心微微一拧,所有人都看向蔚景明。
蔚景心下忐忑,面上却平静如常,在众人的注视下,转身款款往回走,边走边自袖中掏出那张宣纸。
一直走到方才所站的位子停下,她躬身,双手恭敬地将画像举过头顶。
锦弦看了一眼边上手执拂尘的赵贤,赵贤会意,连忙上前,将宣纸接过,呈给他。
锦弦凤眸深深看着蔚景,好一会儿,才垂目看向手中画像。
静。
偌大的金銮殿声息全无。
所有人都看着那个帝王,帝王许久没有吭声,一直垂目看着。
好半天,才抬起眼帘,缓缓开口:“难怪锦溪会如此肯定,朕,也觉得此人是凌澜!”
一句笃定之语如平地惊雷。
众人一震,蔚景愕然抬头。
叶炫脸色一变,凌澜瞳孔微微一敛,鹜颜看向凌澜。
锦溪同样震惊。
方才她也看过那画像,说白,只要细看,就一定知道那不是凌澜,她不相信她明察秋毫的皇兄会看不出来。
这个女人都要走了,又临时让她回来,还如此说,难道是为了帮她这个妹妹?
毕竟此事因她而起,而且她还说得那么肯定,什么项上人头都出来了,所以,她皇兄现在给她找台阶下?
这般想着,心里方才的阴霾尽扫,她忙不迭补了一句:“本来就像凌澜嘛!”
蔚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鹜颜对天发誓,此人只是鹜颜的哥哥,绝非凌澜,皇上若是不信,可以找画师鉴定一下,若鹜颜所言有半句是假,鹜颜愿意接受一切惩罚!”
蔚景说得恳切,也说得坚定。
声音虽不大,却掷地有声。
众人都纷纷朝她投来同情的目光,毕竟画像方才大家都看过,是不是凌澜大家心知肚明。
可天子说是,又有谁敢说不是。
“你的意思是朕的眼光有问题,连画师都不及?”锦弦沉声逼问,一双凤眸微眯,似笑非笑。
心里真的很想愤然说是,却终是被强制压抑了下来,蔚景终于明白,皇权至上的朝代,就是位居庙堂之上者指鹿为马的朝代。
蔚景攥了攥手心,耐着性子道:“鹜颜不是这个意思!鹜颜只是觉得皇上一向圣明,定然不会冤枉了鹜颜去!”
“圣明?”锦弦低低笑,似是对这个词很是受用:“好一张伶牙俐齿!”
可下一瞬,又骤然笑容一敛,冷声道:“你是说朕冤枉你了?”
“鹜颜不敢!”蔚景颔首。
见她如此,锦弦将落在她脸上的目光收回,再次垂眼看向手中画像。
殿中又一时寂下。
凌澜轻抿着薄唇,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偶尔眸光凝起的瞬间,有寒芒一闪即逝。
众人看着帝王,叶炫跟鹜颜都看着凌澜。
又是过了好一会儿,锦弦才抬起眼,将手中画像交于边上的赵贤,然后目光凌厉一扫全场,才徐徐开口。
“朕知道大家此时心里在想什么,不错,画像上的人的确只有三分像凌澜,但,朕为何会怀疑,是因为有两个原因,第一,这张画像年代已久,毕竟,当时他们还小,谁也不能保证,人长大后就不长变吧?一个人跟小时候的长相变了七分也不是没有可能。”
“还有第二个原因,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因为凌澜的确有个同伙是女人。大家还记得灵源山上吗?当时窃取兵器地图的就是一个女人,那次,朕只差一点就将她揪出来了,终究他们太过狡猾,被其侥幸逃脱。所以,这一次,朕不得不多个心眼,换句话说,不得不防!”
锦弦一边说,一边掠了一眼叶炫,叶炫脸色微微一白。
“皇上的意思,鹜颜是那个女人?”蔚景一脸惊错。
心头狂跳,虽早已见识这个男人的阴险狡诈,却终究低估了他。
皇权在握,便可以颠倒黑白。
因凌澜跟鹜颜所站的位子是在她左右两侧的后边一点,所以,她看不到此时二人脸上的表情,她也不能回头去看。
强自镇定,她暗暗思忖着自己该有的反应。
是应该表现惊错吧?
“皇上就凭这些,就说鹜颜是那个女人?”她又惊乱地重复了一遍。
“当然不是!朕方才也说了,只是怀疑,并不是肯定,毕竟奸人太过狡猾,朕也是慎重起见!放心,朕不会轻易放过一个好人,也决不会冤枉一个坏人,朕会彻查此事,到时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待。”
话落,便扬手示意殿中侍卫上前,蔚景一看急了,大声质问道:“事情还没有查清楚,皇上就要这样将鹜颜关押吗?”
见几个侍卫七手八脚上前,众人也惊了,没想到帝王竟如此武断。
叶炫盯着凌澜,凌澜紧紧抿着薄唇,朝服袍袖下的大手攥握成拳,鹜颜微微拧眉,垂下眼。
当双臂被侍卫抓住,蔚景忽然冷笑起来:“原来这就是皇上的为君之道!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假惺惺在宫门口设置登闻鼓,说什么任何人,无论高低贵贱,只要有冤情,便可直接击鼓鸣冤。都是假的,都是做给百姓看的吗?鹜颜现在这样就是击登闻鼓、告御状的下场吗?鹜颜一直深信皇上是明君,看来鹜颜错了,这世上从来都是官官相护、君臣一气,是鹜颜痴了,是鹜颜自不量力,鹜颜不该告御状,不该告相爷。”
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整个人似乎一下子颓然了下来。
众人唏嘘,在震惊于女子大胆的同时,不免也生出几分叹息。
忽然有一个人撩袍一跪。
众人一看,是刚刚站起不久的右相夜逐寒,也是这个女子的丈夫,哦,不,曾经的丈夫。
“皇上一向圣明,微臣不想因为微臣的家事影响了皇上的清誉,鹜颜这样想,保不准天下百姓也这样想,所以,此事还是慎重为好!要不,微臣先将鹜颜带回府,待皇上彻查此事后,要收押要赦免,再做决断?”
夜逐寒抱拳,对着锦弦恭敬道。
众人纷纷点头,此法甚好,既然右相出面,自是保证鹜颜的人跑不了,而如此退一步,也不影响帝王彻查。
两全其美。
锦弦眸色晦暗,看了夜逐寒一眼,抬臂朝几个侍卫扬了扬手,侍卫松了蔚景,退了下去。
就在众人以为,这个帝王是同意了夜逐寒的建议,让其将这个已然修掉的妻子先待回府的时候,又蓦地听到这个帝王道:“朕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
“就在朕御驾亲征的前不久,凌澜的那个女同伙曾偷袭朕在灵源山上的秘密武器放置点,没有得逞,还被朕的兵士用暗器伤了其背。毕竟距今一月时间都不到,就算痊愈,也一定留有疤痕,叶炫,去检查一下鹜颜的背上有没有伤?”
此言一出,所有人惊错。
只不过每个人惊错的点不一样。
众人惊错的是,帝王让一个女人在金銮殿上当着众人的面验背?
蔚景惊错的是,难道那日在殷大夫家后院经历过的噩梦,还要经历一次?
凌澜惊错的是,让他的女人当着一堆男人的面验背?而且只有他清楚地知道,虽然锦弦说被暗器所伤的那个人是铃铛,但是,蔚景的背那日也被那帮人用匕首划开过。
鹜颜跟叶炫惊错的,除了让一个女人当众验背外,锦弦竟然叫的是他,让他一个禁卫统领给一个女人验背。
现场气氛瞬间沉了下来,叶炫站在那里没有动。
“怎么?朕说的话叶统领没有听到吗?”
锦弦转眸,冷冷瞥向叶炫,语气明显带着不耐。
随着帝王一起,所有人全都朝叶炫看过来,包括凌澜,包括鹜颜,包括当事人蔚景。
叶炫脸上青一块白一块,大手紧紧握在腰间长剑的剑柄上面,骨节发白,半响,朝锦弦颔首闷声道:“皇上,男女授受不亲,让属下验背,恐有不便。”
锦弦还未吭声,已有一人先他一步附和道:“是啊,皇上,让叶统领一个大男人做这事儿的确不妥,而且金銮殿是议论国事的庄严之地,在这里给一个女子验背,实在不妥。”
说话之人是左相夜逐曦。
确切的说,是鹜颜。
她是怕凌澜一冲动说出什么错话来,干脆主动。
而且,让叶炫去验,也有点
不用想,她都知道,这个榆木脑袋肯定以为蔚景是她。
鹜颜话音刚落,凌澜就出了声。
“二弟所言极是,请皇上三思,若是鹜颜身上真有伤,一时半会儿也消不了,大可不必非要在此时此刻此金銮殿之上当众验出。”
锦弦低低笑,眼梢轻轻一掠,扫过三人:“你们错了,既然是验,既然是找证据,就得大庭广众、众目睽睽才行,如此一来,大家都可以作为见证,免得还以为朕做手脚,冤枉了谁。”
话落,再次看向叶炫,沉声道:“快去!”
“皇上!”
又有两人“噗通”跪了下来,三人异口同声。
是叶炫、夜逐曦、夜逐寒。
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
锦溪看到夜逐寒跟夜逐曦都跪着,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跪,可心里实在不想给那个女人求情,想了想,小手攥着衣襟,站在那里没有动。
锦弦缓缓转头,看向夜逐寒,一双凤眸深邃如潭,唇角一勾道:“看来,右相对这个已然下堂的弃妇还是有情的。”
“皇上所言极是!微臣当然对她有情,若没情,也定然不会不顾其风月楼出身,而将她娶为正室夫人;若没情,也不会在听到她跟别的男人有染的时候,那般生气,一怒之下一纸休书将其赶出门,所以,说白,就算她已跟微臣脱离夫妻关系,但微臣还是见不得她在这样的情况下,露背给众人看,请皇上能够体谅!”
夜逐寒一席话说得至情至真、至理至性。
在场不少人都为之动容,连蔚景也没有想到他会如此承认。
锦弦眸色越发深沉。
所有人都看着锦弦,等着这个帝王做最后的决断。
锦弦抿着薄唇,静默了半响,开口道:“朕也是人,自是体谅右相的苦心,但是,就是因为体谅,所以,才更应该当众验明,相信右相也不希望自己有情之人是个背叛自己,与奸人有染的坏女人吧?朕如此做,不仅仅是为了朕,为了江山社稷,也为了右相,更为了鹜颜她自己,右相可以清清楚楚知道,鹜颜她是与不是真的背叛,而对于鹜颜来说,有就是有,没有也可脱了干系,而且……”
锦弦顿了顿,漆黑如墨的凤眸中浮起一丝促狭:“朕记得,曾经在相府,右相不是也主动让鹜颜当众验身过吗?那时,验的地方还是胸口呢,此次只是背而已,右相无需这般紧张。”
锦弦说完,又朝叶炫扬袖:“去吧!”
蔚景皱眉,凌澜瞳孔一敛,眼梢先后左右一掠,眸光快速扫向站在两侧的众臣。
“皇上,朝堂之上,岂能给一女子验身?”
“是啊,皇上三思啊!”
“而且此女还是击登闻鼓告御状进宫的,恐悠悠之口难平啊!”
“皇上,要不宣一嬷嬷前来,带去偏殿验吧!”
忽然,众臣间,有不少人相继跪了下去。
蔚景怔了怔,这是她没有想到过的情景,粗略扫一眼下来,大概有一半人的样子。
锦弦的脸色变得难看。
“怎么?你们这都是什么意思?是在指责朕吗?还是在威胁朕?”
森冷的声音从锦弦喉咙深处出来。
“微臣不敢!”众人自是否认。
寒凉目光一一扫过跪着的那些人,锦弦冷哼:“既然不敢就要懂得谨言慎行,你们现在这样的行为,分明是忤逆!这件事朕已决定,叶炫速速执行,尔等也莫要再言,否则一律以犯上之罪处置,而且,朕心意已决,也不是你们能说动的!”
锦弦语气冷硬,斩钉截铁,一丝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众臣见帝王固执至此,纷纷摇头叹息,也不再多言。
夜逐寒垂着眉眼,长睫遮住眸中所有情绪,只能看到薄薄的唇边紧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见叶炫未动,锦弦又冷声道:“怎么?叶统领想抗旨不遵吗?”
叶炫这才缓缓从地上站起来,步伐沉重地朝蔚景缓缓走过来。
蔚景紧紧攥住自己的手心。
所有人都看着叶炫,叶炫看着蔚景,眸色纠结复杂。
鹜颜担忧地看了看凌澜,看到他的身子在薄颤,虽几不可察,可是她却看得真切。
显然已经隐忍到了极致,似乎下一瞬就要冲出去一般。
鹜颜别过眼,清了清喉咙。
这厢,叶炫已经行至蔚景的身边。
确切的说,是行至了蔚景的身后。
鹜颜看到叶炫也颤,紧握在腰间长剑上的大手尤为明显,抖得厉害。
眸色一痛,鹜颜垂眸不看。
“得罪了!”
伴随着叶炫苍哑的声音落下,“唰”的一声,是长剑出鞘的声音,紧接着,众人就看到长剑如虹,银光闪过数下,又是“唰”的一声,长剑入回鞘中。
众人定睛再看,女子背上的布衣就被方方正正截下一块。
蔚景本能地抱着胳膊,见身前的衣服完好,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叶炫有心了。
不是将她的衣袍褪下,不是将她的衣袍划开,而是,仅仅,仅仅划空了她背上的那一小块。
一颗心慢慢放下,她微微挺直了背脊,站在那里没有动。
随便剑收布落,女子细腻如白玉般的背就暴露在空气里,也呈现在众人的面前。
伤痕呢?
众人找,凌澜找,鹜颜找,连坐在高座上的帝王也拾步下来,踱到女子的身后,凝眸看过去。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