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一期一会若翾观瀑

御前的人知道这几日万岁爷不大痛快,都有些栗栗然,当差的时候更是十二万分的小心。这一日行围回来,弘历倒是难得的高兴,吴书来跟在后头奉承道:“万岁爷英武,堪比吴太祖,这真是亲射虎,看今上啊。”

弘历眯眼看向吴书来,“你还会改诗了,命人收拾了这只虎,给朕做个虎皮椅搭子,朕也感受感受山大王是个什么感觉。”

一屋子的奴才都小声笑起来,唯独若翾低垂着脑袋,没精打采的。弘历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瞧过去,却自讨了个没趣,他哼了一声,“得了,少在这儿和朕闲磨牙,快些去吧,泡些虎骨酒来。”

弘历自己心里也不大好过,自那会发过火,若翾在他跟前就像个受了惊的兔子,脸色煞白,身子打颤,和往常大不一样。他觉得堵心,却又没法子,想了想,“圣祖爷时建了一处观瀑亭,眼下正下着雨,去走走也好。”

吴书来知道是劝不住的,忙命人准备了仪仗,傅恒也安排好了随行侍卫。正要起行,弘历回头,望向站在人群后头装木头的若翾,“你,跟上来伺候!”

众人的目光让若翾如芒在背,她疾走几步,跟上仪仗队伍。

观瀑亭伫立于松林之间,亭下的水来自西边的山涧之中,每逢暴雨,玉喷珠跳,惊雷夏雪,景致分外磅礴大气。

弘历居高临下地站在亭中,此刻的雨不过秋雨绵绵,他莫不叹惋道:“如此好景,却不得观赏,实在可惜。”

若翾顺着弘历的目光,极目远眺之间,亭下流水潺潺,期间亦有不少锦鲤游戏其中。

弘历回头,便瞧见这小丫头一脸神往的望向下方,心念一动,“你瞧什么呢?难道觉得朕说得不对?”

若翾回神,福身维诺道:“回万岁爷话,奴才不敢。”

弘历给她一噎,更是不悦,“那你倒是说说,祖圣康熙爷这观瀑亭好是不好?”

祖圣康熙爷的东西,谁敢说不好?若翾腹诽一句,“回万岁爷话,奴才以为这观瀑亭好极。所观之瀑布,暇时无,暴雨得,雨后赏景,足见妙趣;景自雨中来,得来不易,更显珍稀,世人不解其妙,奴才却以为此景颇有茶道一期一会的精神,今时今日所见的景,共同赏景的人,来日未必能再有。正如喝茶,今日的茶、今日的水、今日的人,都未必是来日可以有的。”说到此处,她自己也觉神伤,幽幽叹息一声。

这一番宏论引得弘历眸色微深,雨势渐渐小了,雨柱自飞檐抛落,落入溪中,一如此刻她缓缓渗入弘历眼中,“说的apiddotapiddotapiddot倒也不无道理。”

若翾松了一口气,福身道:“万岁爷能接纳奴才胡言乱语,可见万岁爷是心胸宽大的英明之主。”

这是话中有话了!

弘历眯眼,黑眸之中精光一闪,声音喜怒难辨,“这是说前些时候,朕为难于你,便是昏君了?”

若翾哑然,这可真是断章取义了!她噗通跪下,“奴才蠢钝,说话不中听,实在污了万岁爷圣听,奴才apiddotapiddotapiddot愿任由万岁爷处置,万岁爷若是不愿瞧见奴才戳在您眼前,奴才愿意往他处去,绝不敢再有辱万岁爷清听。”

弘历眼中的笑意顿失,垂首看着地上跪着的清瘦身影,“朕发配你往宁古塔打木桩子去,如何?”

比起在弘历跟前伺候早晚惹得弘历不悦,自己丢了性命不说,还要连累了家人,宁古塔虽然苦寒,倒也真是不错了!若翾叩首,“奴才愿意。”

弘历被气了个倒仰,指着若翾半晌说不出话,“你个蠢材!既然这么喜欢受罚,便在这儿跪着。”说完,怒气冲冲地拂袖离去。

太阳已经落山,天渐黑未黑,秋日的夜总是冷的,若翾抱紧了身子,瑟瑟缩缩地跪在原地。屋漏偏逢连夜雨,原本骤雨将歇,此刻竟又下得大起来,心中哀叹一声自己的倒霉,蓦地感觉身上一暖。

若翾回头,却是傅恒。

傅恒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还热着,快吃吧。”

栗子酥甜腻的香气勾得人口水直流,“可是万岁爷没说许我吃东西apiddotapiddotapiddotapiddotapiddotapiddot”若翾讷讷道。

傅恒直接拿出一个塞到她嘴里,“万岁爷也没说不许你吃东西,快些吃,我陪你。”

若翾狼吞虎咽地将傅恒递来的栗子酥吃净,她实在饿得狠了,顾不得仪态,吃完了,迎上傅恒温暖和煦的目光,她面上一红,心也跟着软了,“国舅爷apiddotapiddotapiddot唉,去岁冬天的事,是奴才不对,我咆燥了些。”

傅恒握住她的手,冰凉柔软的小手握着格外舒适,他轻轻一笑,“若是生气,我何苦来找你?小翾,那事是舒主子说话难听,怨不得你。”

若翾头一回认真回视他的目光,“傅恒,春和apiddotapiddotapiddot多谢你。”

傅恒听了她这话宛若在冬夜里走了许久的人怀中忽然给了一个手炉,虽然小,却弥足温暖珍贵,他暗叹一声’苍天怜我‘!忍不住凑近若翾,“我apiddotapiddotapiddotapiddotapiddotapiddot”

待要说话,守在一旁的小金子咳了一声,这是有人来了,若翾忙将身上的衣裳还给傅恒,瞧着傅恒离去,这才放下心来。

“姑娘,姑娘,”来的不是旁人,正是黄德寿,他撑着伞脚步匆匆地来了,一把将若翾扶起来,“快起身吧。”

若翾迷迷糊糊地给他扶起来,“万岁爷不动怒了?”

黄德寿无奈地颔首,到底还是忍不住道:“今儿的事不是咱家说姑娘,姑娘可大错特错了,万岁爷怎会想要将你送到旁的地方伺候呢?姑娘那么说,万岁爷可不是要动怒吗?”

若翾垂首,“谙达这话说得岔了,万岁爷金尊玉贵的人,我不敢有非分之想。”

黄德寿将手中的伞递给若翾,“姑娘,这可不是你的非分之想,这是机会来了,想想贵主,从前也是和姑娘一样的出身,如今呢?镶黄旗贵女,阿玛得用,家族荫封,皇后娘娘之下的第一得意人,姑娘争口气,不也便是如此吗?”

若翾撑起伞,跪了两个时辰,脚下不稳,险些滑倒在地上的泥浆之中,她抖了抖衣角的污渍,却依旧留下了一道难看的痕迹,如丝秋雨敲击伞面,噼啪作响,雨声之中,她的声音模糊不可辨,“如同贵主那般幸运的女子,天下又能有几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