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身为全家女,亦或康乐公主,湛莲于情于理是要去昭华宫走一遭的。她换下闾芙的装束,穿上自己的衣裳,自福阳宫侧门匆匆而出。
不多时,她进了昭华宫内殿,里头的味儿差点将她薰晕过去。
全皇后背靠在床上,分明热得出汗,手里还抱着个汤婆子盖在肚上,见她来了,白苍苍的脸微微一笑。
湛莲只觉自重生回来,全皇后就跟戴了两副皮脸一般,时如菩萨时如恶鬼。
“回来了?行宫好玩么?”皇后招手叫她坐下。
雁儿将一张雕花圆墩移至床边,便领着奴婢们退下了。湛莲觉着她这会儿也没力气掐人,便轻轻坐了,答道:“好玩得很,还有一口冷泉,清澈怡人。”
“嗯,本宫听说过,天家也偏好那冷泉,只是本宫从未去过。”
湛莲并不接话,而是问道:“娘娘可安康?”
全皇后发出绵长叹息,苦笑一声咳嗽两声,“本宫九死一生,皇儿也没了,还有什么安康不安康,”她停一停,瞟向看她,幽幽道,“你也不知来看看本宫。”
“方才就准备了要来的。”湛莲道。
全皇后笑一笑,算是信了她,她揉揉肚上的汤婆子,“后日就是中秋了,你回全家去么?”
大梁习俗,嫁出去的女儿中秋节要回娘家,受夫家尊重的,就带夫君一同回去,不受夫家待见的,只有孤伶伶一人回娘家。
只是全雅怜这嫁出去了又和离了,如今还是公主之尊,回不回去倒真有些模棱两可。
湛莲自是不想去的,春桃不在,她一回去连哪个是爹哪个是娘都分不清楚,岂不是包子张了嘴露馅了。
“天家前儿提了一嘴,说是要留我在宫里头过节。”
“没事儿,你若是想回,本宫替你与天家说一声。”
“还是不劳烦娘娘了。”
“怎地,不愿回去见爹娘?”
“不……”
“还是,不敢回去?”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室内沉寂下来。
湛莲抬眼看向全皇后,只见她脸上带笑,眼中藏厉地看着她。
“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湛莲轻轻偏头问。
“本宫什么意思,你心里有数。”全皇后缓缓道,又是几声咳嗽,“自己的妹妹是个什么模样的人,本宫还不知道么?”
愈接近这四妹,全皇后就疑心愈大。她分明听父母来信说四妹在家中足不出户,又怎会是这般外向性子?投壶藏钩样样在行,斗草也全都识得,若是足不出户都能样样精通,那也是奇才了!她再三向父母打探,却越打探越觉不可思议。
全皇后笃定她不是她的四妹,既然世上有那般像永乐的闾芙,又怎没有像全雅怜的人?兴许她根本就不像她四妹,这些年来惟有春桃一人近身服侍,全雅怜长什么模样连爹娘怕都记不太清楚,如今春桃也不知所踪,全皇后更确信了心头所想。
湛莲并不慌张,全皇后发现这事儿并不稀奇,她只奇怪全皇后为何选择此时捅破窗户纸,如果真是只为揭发她,在众目睽睽下岂不更好?她既选择私底下说,就表明她还有它话。电光火石间湛莲做了决定,打算顺着她的话听听她究竟想干什么。
“那娘娘以为我是什么人?”
“无非是江湖骗子,还能是什么人。”全皇后冷笑,扮作永乐倒情有可原,扮作全雅怜可真真是个傻子。想来定是不知内情的江湖宵小,想骗些钱财,却误打误撞进了宫廷,还得到了天家的宠爱。
原来她是将她当作别人了。湛莲稍松一口气。
“娘娘这话错了,我是皇帝的义妹,康乐公主。”
全皇后哼了哼,却扯住了嗓子剧烈咳嗽起来,一时竟停不下了。湛莲拿了参茶给她,她和着喝了,一起吐在唾盂里,竟有两三点血星子。她咳完后只觉元气大失,歪在床头半晌才平复了气息,她微微喘息着道:“你毋须狡辩,本宫只需叫爹娘来认你一认,即便你有十分相似本宫都能让他们发现破绽,届时你不仅小命不保,恐怕还会被盛怒的天家五马分尸,死无葬身之地。”
湛莲佯惧放下参茶,“娘娘莫要吓我。”
“本宫、咳咳,真想杀了你,但看在你误打误撞,化解了天家对全家的误解,咳咳,本宫便饶你一命,但你给本宫记住,你的命,随时在本宫手中。”
湛莲站了起来,垂眉顺目,“我知道了,多谢娘娘不杀之恩。”
全皇后满头是汗,细细打量她一番,半晌,她才重新开口,声调才没方才凌厉,更显虚弱,“行了,你既归顺于本宫,本宫也绝不亏待你,往后绫罗绸缎山珍海味,你都触手可得。”
“是……”
全皇后见她又惧又顺,点了点头,又掩帕咳了两声,才道:“现下,本宫就指引你一条滔天富贵的道路。”
湛莲抬头,只听得全皇后道:
“你去爬上天子的龙床。”
那嫩白的腿儿修长柔滑,长指不禁又顺着膝盖下滑,来回抚摸一回。
“痒痒,哥哥你在做什么?”湛莲红了脸,急急忙抓住他作怪的大手。
湛煊神色如常,“朕想看看你还有哪儿受伤。”
“只在膝盖上,别地儿没有了。”湛莲怕他还乱摸,抓着他的手不放。
“朕知道了,你抓着朕作甚,朕怎么替你抹药?”湛煊还故作好笑。
湛莲困窘收回手。
湛煊道貌岸然,用食指挑出指甲盖大一块药膏,敷在湛莲膝盖骨中央的一块淤青上。他面上一本正经,大掌包裹固住她的腿,食指却沿着那淤青缓缓地画着圈圈,一圈,又一圈。粗糙的指腹不停地滑在肌肤上,既清凉,又燥热,湛莲好似心底被挠着痒痒。
湛莲觉得自己真是古怪极了,往日三哥哥也曾为摔伤的她擦过药膏,那会儿自己只觉哥哥温柔不觉其他,为何现下她总觉着浑身不对劲儿。
“都淤血了。”湛煊忽而心疼道。
“没事儿,不疼。”湛莲轻声道。
“膝盖上都这样儿了,那你那两团大白馒头岂不更凄惨?”
湛莲愣了一愣,旋即小脸涨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她手脚并用招呼上湛煊,嘴里骂着坏哥哥,坏哥哥。
湛煊笑着由她拳打脚踢,只恐她伤了筋骨,轻轻圈着她脚踝不让她有大动作。
“放开我。”湛莲没好气地瞪他。
“这是怎么了,好端端这么大火气?”湛煊仍然握着她的小脚不放,还不知悔改地明知故问。
“哥哥还说!”
“朕说什么了?”
“那些话你不能说!”那些与婢女调笑之语岂能由他嘴里说出?
“你与奴婢说得,怎么朕就说不得?”湛煊虚心求教。
湛莲脸上红潮不去,她这些时日脸红的次数比曾经十五年加起来的次数还多,都怪这愈发不正经的哥哥所赐,“哥哥又不正经,这些话岂是兄妹间说得的?”
“哦?”湛煊挑眼注视她勾了凉唇,拇指在她的脚踝处细细摩挲,“兄妹间说不得,那什么情分才说得?”他的声音低哑一分,缓缓问道。
湛莲的心儿蓦地漏跳一拍,她对上三哥哥的目光,头回觉得眼前的俊美男子如此陌生。
这真是她的三哥哥么?
“你是谁?莫非你也是哪里的孤魂野鬼,抢了三哥哥的身子?”湛莲脱口而出。
湛煊先是一愣,而后哈哈大笑,“莲花儿,你真真杯弓蛇影了,朕是世间人皇,真龙天子,哪里来的鬼怪能进得了朕的真体?”
湛莲一想也觉有理,忽而更觉自己傻气,她愤愤瞪他一眼,用力收回小脚,迅速将裤腿放下端正而坐。
“朕只替你敷了一边膝盖,另一边儿还没敷药,你就坐起来做甚?”
“只伤了一边,这条腿上好得很,我不跟哥哥胡闹了,我要去看母妃。”
湛莲趿起丝履,弯腰便要套好,湛煊先一步握住她的小脚为她勾进鞋中,慢吞吞地道:“着急作甚,待用了早膳也不迟,朕还有事儿与你讲。”
“哥哥还有什么事儿?”
“太妃知道黄宝贵秋后问斩的事儿了。”
因这一句话,湛莲留了下来。早膳过后已知了事情始末,“尝闻外祖身子骨硬朗,怎么会突然暴毙?”湛莲伤感道。
湛煊心里有些想法,但并不说出来。
“我从未见过外祖父,不想他老人家突地就去了,我当去祭奠他。”
湛煊沉吟片刻,同意了。
湛莲道:“那我先与母妃通通气……”
顺安匆匆而入,“陛下,殿下,淑静太妃亲自去找闾芙去了。”
“不是对外头说闾芙生病,不能见客么?”兄妹二人至今未达成一致,“闾芙”的“病”就一直没好。真正的闾芙如今押在龙甲卫的隐密地牢里受审。
“奴才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好似太妃身边的人劝也劝不住,太妃执意要去。”
一定还是为了那恶霸舅舅的事儿,母妃这是病急乱投医了。湛莲道:“哥哥,你这会儿还不让我去,就全露馅儿了。”
“你也是昏了头了,没有原来的模样,你去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