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莲见她最近卯着劲儿绣手帕,便劝道:“夫人,小心熬坏了眼睛,还是慢慢绣吧。”
秦檀却没有停下针线,一边绣,一边喃喃道:“不成,我得赶快绣好这块手帕,拿去换回我的东西来。”
想到自己那条刺着名字的手帕落在谢均的手里,她就觉得怪怪的。若是其他样子的手帕,送了也就送了,就当谢均家揭不开锅,买不起布料。可那块手帕上却有她的闺名,要是日日都待在谢均的身上、书房里、桌边……
秦檀愣了下,心底又是一片恼意。
该死的谢均!
想到谢均手下绣帕时那副淡然自若的笑脸,她狠狠将针扎在了绣面上,险些坏了上头绣着的一片松枝。
就在这时,青桑从外头打帘子进来。她见秦檀正刺绣,神色有些犹豫,好半晌才道:“夫人,致舒少爷差人给您送了礼来,您……要不要瞧瞧?”
说这话时,青桑有些忐忑。
秦致舒是大房的庶出少爷,与秦檀是堂兄妹的关系。他在秦家一众子辈里,并不算出众。又因是庶出,所以秦大爷一向不太搭理他。
先前秦檀执意嫁给贺桢时,秦二爷、秦大爷做主,已让秦檀和秦家断了关系,免得太子追究起来,祸及全族。秦檀出嫁后,秦家也没有只言片语捎来,娘家如不在了似的。可这会儿,秦致舒却派人送了礼来,难免让人多想。
听到“秦致舒”这个名字,秦檀愣了一下,好不容易才想起那位堂哥长得什么模样。
“见贺桢高升,以为我也水涨船高,赶着阿谀奉承罢了。”秦檀随意地撕开了那封信,“我这个二堂哥,从前就爱对着我说好话,怕不是巴望着我这个嫡女在老太太面前替他多说说话呢。只可惜,他找错人了,我是个不中用的,如今和秦家都没关系了。”
秦致舒寄来的信上,写了些普通的关怀之语,又询问她可收到先前的几封信。秦檀看了,笑笑,道:“‘先前的几封信’?怕是寄都没寄,如今来装装样子,找个托词罢了。”
红莲正给她换小暖炉里的碳,闻言,张口欲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按捺了下来。
她知道,自家主子性格便是如此。主子从前苦惯了,一个人在尼庵里受累,看谁都有戒心。那些对她好的人,她总觉得是别有所图。由红莲看来,致舒少爷倒是心善诚朴的人,但主子不信他,红莲亦没有替旁人说话的道理。
秦檀搁下了信,继续绣手帕。一连数日,皆是如此。
新帝登基的日子,很快就要来了。秦檀的手帕,也在这几里日绣好了。她吩咐了青桑,把这手帕给谢均拿去,好换回那条绣有她名字的淡红色手帕。
青桑去了半个时辰,就回来了,对秦檀唯诺回禀道:“相爷收下了那手帕,还夸夫人您绣工非凡。”
“我叫你换回来的那条手帕呢?”秦檀抓住重点,厉声询问。
青桑偷偷看一眼秦檀,面有踌躇,小声嘟囔道:“相爷说,那条手帕挺好的。他也收着,就不还给夫人了……哎呀,这算什么事呀!”
秦檀:……
真是……
真是……
真是好一个谢均!
秦檀从景寿宫出来时,心脏依旧跳得飞快。
宫外的寒风呼呼吹来,令她耳朵泛疼。这疼意让秦檀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已活着走出了景寿宫。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撩一下微乱的额发,渐渐平复紧绷的心绪。
方才的她,是真的与死亡近在咫尺。
这深宫从来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那些撞破宫闱密室的人,大多都会落个死不见尸的下场。她能全身而退,已是大大地超乎了预料。
没想到,谢均竟然是用那种法子脱了险!
“檀儿。”
就在此时,谢均的唤声从她身后传来,音色甚是温柔。若旁人不清楚他二人的关系,还道是一对恩爱眷侣。
秦檀理了理襟袖,道:“相爷,既然出了景寿宫,就不必这样喊了。”
谢均眸光微动,唇角泛起轻暖笑容:“太子多疑,但凡有任何一个破绽让他起了疑心,你的命就别想保住了。为此,只要近得太子身旁,我便得喊你一声‘檀儿’。”
秦檀只要听到那句“檀儿”,便觉得有些别扭。除了母亲,还未有人这么亲密地呼唤过她。——不,贺桢似乎也是这样唤过她的,但贺桢这样喊,秦檀只会觉得倒胃口和不耐烦,巴不得贺桢赶紧走远点儿。
“相爷用那等说辞来对付太子,若是太子告诉了旁人,这岂不是坏了相爷的名声?”秦檀问,“我可不想做一个千古罪人。”
谢均闻言,很是淡然:“太子殿下不会说与旁人,这点你大可放心。”
“相爷怎么知道……”秦檀微疑,“太子殿下可不像是那么良善的人。”
谢均拿她这副追根问底的样子有些无可奈何,只得微叹了声,道:“我说不会,便是不会。”
顿了顿,他又道:“这副耳坠,你戴上吧,免得再让人说你藐视规矩,不敬皇家。谢荣辛辛苦苦才寻来的宝贝,留在我这里也是浪费。”谢均掏出那对被手帕包着的耳坠,递给秦檀,“至于这张手帕,我就收下了。”
秦檀闻言,不知为何,脖颈上一阵沸然热烫。她敢肯定,她的脖颈一定泛起了红色。
——那可是!可是她的私物!是她绣了自己闺名的手帕!与别的手帕不一样!
谢均拿这手帕来对付一回太子也就罢了,可他现在竟然不肯归还手帕,要把这手帕带回家去!
这是什么道理!
“相爷,这怕是不好吧?手帕这等女子私物,您还是不要放在身边为好。”秦檀咬着唇,伸出手来,朝谢均讨要东西,“我拿回去吧。”
谢均神色温文,眉目里有淡淡的笑意:“方才我说了,太子多疑,我们不可露出破绽来。若是下回太子讨要这手帕,我拿不出来,那就不妙了。”
一句话,就把秦檀噎了回去。
“就说我不高兴,讨要回去,也不成么……”她小声说着。
秦檀咬咬牙,垂下了手,露出一副微悻的神态。不一会儿,还不忘凶恶地瞪一眼谢均,低声道:“真是让相爷白占便宜了。这手帕绣起来也是很费工夫的。”
她正咬牙切齿着,倏然觉得鼻尖上一凉。旋即,便有细细茫茫的白点子,轻而缓地落在她的面颊上,湿凉凉的。秦檀一抬头,却见得灰暗的天空里,不知何时飘起了星星点点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