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风起云州 白衣书生

道源观致 Mahome 2025 字 7个月前

第一章白衣书生

云州,良山小镇中,夜色微凉,青石斜巷散发着水汽和青草芬香,仿佛要渲泄下雨后的几分欢快。

青皂屋顶,白黛粉墙,几株街角绿植,随风轻摇,仿佛有心擦亮云残低垂的天空,斜街中闪过几个匆匆镇客,脚步急冲冲的各自奔去,生计所在,自然无心计较风雨早晚。

“唉,浮生偷的三分闲,且把盏来映月弯”,街角白衣一闪,走出个少年,头上挽髻岔钗,收拾的十分齐整,双目微阖,掩去了目中几分精光,面如冠玉,皓齿红唇,剑眉飞扬,白衣履身,脚踏十方鞋,步子不紧不慢,张驰之间,自有英气迫人,任谁人一眼望去,也要应口赞一句: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咚”,白衣少年头上一紧,脚步不由一顿,抽手向头上摸去,眼光却随着脚下的一个梅子的滚动闪了几闪。少年抬头向上一望,只见身旁街边二层小楼有扇小窗开了三四分,一个俏小娘掩在其中,眉眼飘来之时云袖浮起,与少年对眼一望,脸上绯红顿起,轻笑如花开,随之云袖掩口,隐而不见。

“唉”,少年不禁又是一声轻叹,无可奈何的摇头而去。原来这云州郡多风调雨顺,山川并不多,有山也是低矮且水郭环临,一年三熟,米粮之仓所属,通衢南北,商贾云集之地,素来富庶非常。民风民俗也与北地外郡不同,女子但见的俊俏少年郎,如是喜欢,无论婚否,皆可用花朵编环或花球投掷,以表欢喜情怀。如有未婚少女,则可以新鲜水果投掷,如中少年身躯,则为有缘,如中少年郎头上,则表示上好姻缘前景。如三投不中,则是三生无缘,表明此次求缘不可得也。少年自知此中原由,生的这般一副好皮囊,身处云州,却也是三分苦恼兼三分无奈,自是无可奈何。

“张公子……张公子”,几声低呼从身后传来,白衣少年闻声回头,只见一个白胖胖的中年人在不远处挥手,穿金戴玉,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身,圆圆的身形一跳一跳,一脚深一脚浅的跑来,身上的金银玉饰碰来撞去,顿时金玉之声不觉于耳。

“原来是徐员外,晚生张洋见过徐员外”,白衣少年待的白胖胖的富家翁近身,先拱手为礼。

“张……公子,无须多礼,无须……多礼”,徐员外在张洋身边顿下脚步,微喘中急急摆手。“前日问公子之事,不知公子考量如何,适才见公子身影,特追来一问,须知徐家并非是强人所难,实在是此事非公子不可,请公子切勿推辞了”,说罢,徐员外一个长揖,拱手不起。

“徐员外、徐员外,何须如此,何须如此”张洋急忙侧身一立,避而不受。

“请张公子务必出手,老夫必有重谢”,徐员外一见张洋又是避而不受,也不曾答应,顿时有些急眼,一转身,再向张洋长揖不起。

“徐员外,此事非是张洋推辞,非不为耳,实不能也,虚词妄言,不仅与事无补,反坏了学堂的声誉”,张洋无奈之下,只有再次温言相告。

原来徐员外是良山小镇中首富,家资万千,家仆亦过千,膝下却子嗣不旺,只有一子三女,三女皆成年外嫁,老宅只有独苗子徐善才守着徐员外。徐员外对独子徐善才自然十分溺爱,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凉着,平日里要星星不给月亮,专门挑了十个貌美的丫鬟,贴身伺候。翻来张嘴、衣来伸手是徐善才起步待遇,镇中传闻,徐善才晚上都无须起夜,均是由十个贴身丫鬟轮流以口渡之即可。更有甚者,说徐善才平日里吃的鸡蛋,下蛋的鸡都是喂虫草首乌黄精等珍贵草药喂大的,每只鸡都耗费值万金了,每个鸡蛋都价值百两银子。种种传闻,不一而足,张洋当初听说时也倒吸了几口凉气的。

徐善才年方十七,虽生在徐员外这般大富之家,平日里却也不是个膏粱年少,更无架鹰遛狗、欺男霸女之举。俗话说穷文富武,徐善才没有走上恶少这个有前途的道路,反而拜了云州郡中有名的前越骑校尉曹刚为师,习得一身横练,马上开弓如霹雳,落地横刀卷如风,在云州江左急公好义,仗义疏财,颇具侠名。如此少年,平日里徐员外多引以为傲,常言祖上积德,荫及子孙,一心想为徐善才某个一官半职,变富为贵,走上真正的权贵之家。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徐善才半年前一次携友外出期间,这一群少年游侠不知有何遭遇,死伤近半,徐善才被几个交好的游侠儿抬着送回了徐家,徐善才到家已是重伤昏迷。徐员外骤经大变,几次昏倒,左右延请郡内名医多方诊治,不惜血本求购各种名贵药材,徐善才五劳七伤的身体在半年中逐渐调理回来,只是徐善才大多数时候仍在昏迷中,似乎神智受损,针石无效,这不禁让徐员外心急如焚。走投无路之下,徐员外到云州郡州府云州城有名的青云观拜求,花了十万金买的一签,得曰“弯弧壮月,肃肃盈衢;挺剑含霜,幽幽恸瘿”。徐员外一看傻眼,每个字都认得,连在一起都不认识了。无奈之下又花了十万金,求的青云观中道士解读,道士说,此病须的阳气强的少年在徐善才病榻前咏读《道源经》百遍方得解。徐员外不得已又花三万金求该道士何谓阳气强的少年及如何寻之,道士收好处后又私下给了徐员外一个玉佩,说能让此玉佩亮起之人即为所寻之人。徐员外拿着玉佩在云州郡各大城穿行了好几遍,甚至花钱到郡中各军营都巡了几圈,都没能找到能让玉佩亮起的人。徐员外几个月后沮丧之下回到了良山镇,没想到一回良山镇玉佩就亮起来了,这让徐员外惊喜交加,几方探查,最终确定镇中学堂书生张洋就是要寻之人,因为玉佩在张洋身边最亮,反之远离则逐渐变暗,出了镇就毫无动静了。这个发现让徐员外喜出望外,又有几分恼恨,深恨自己守着药方外出几月瞎找寻,白白浪费了几个月的时光,不知对徐善才病情有无耽误。

谁料徐员外几日前以万金为酬求到张洋处,被张洋一口拒绝,理由是道家学涉及神鬼之论,所说非人间正途,如咏读百遍《道源经》此事传出去,等于张洋自断仕途,以后在学业上再无前途可言。原来云州郡取官有三种途径八个方式,一是通过学习大儒经典和皇家经典通过开科取考,考取功名取得官身,此为勤、能之途;二是自身学问达到大儒水平,学业水准得到郡中学者一致公认,可经郡中主管文宣祭祀的议郎向郡守推荐,经郡守与八部郎官一齐见面考核通过后为官,此为宾、贤之途;三是皇亲、勋贵之后,学业有成且颇有声望之流,以及对郡中有特殊贡献和功劳之人,按照功勋十三等可循功八等以上者得授,此为亲、贵、功之途。另有三种不得授,一是神、佛、道之流不得授,此类不信奉帝王世间法度,不习治国之法、富民之术,其所欲者非人间正途,徒乱人心,故不得授;二是不尊、不孝、不睦、不义之流不得授,不尊是不守上下尊卑,不尊官员、学术正流,不孝是悖乱纲常,不睦是近亲反目、乱家为祸之举,不义是德行有亏,私心作祟。

张洋是镇中学堂书生,自然追求的是三种八式的正途,岂可因为万金放弃自身前途,将自己划到神佛道不得授的铁律中去。徐员外自知个中因由,也是无奈,但事涉爱子性命,再体量张洋,也只有再三亲躬,好言以求。

“张公子,罢罢罢,你且答应某这桩,某知晓公子是孤身一人,老父母均已仙逝,公子一心上进,学业颇佳,在镇中已是翘首,想来年后开科一定是高中的,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传六耳,某定会守口如瓶,同时奉上十万金,以壮公子郡考行程。须知官途波澜无定,往来逢迎,身价丰厚,定有所补,且某已年近五旬,膝下仅有善才一子,此情此境,如不尽心力,情何以堪,公子亦曾侍奉老父母身前,父子连心,世间皆同,难道公子欲见某白发送犬子乎,请公子助我!”,言罢,徐员外跍咚一声,竟然跪在了张洋面前。

“哎呀,徐员外快快请起,使不得,使不得!”张洋一看此景,顿时心下一沉,暗道麻烦大了。张洋不禁有些后悔,早知徐员外这般执着急迫,就该以游学为名外出,避而不见最好。他却不知徐员外是以在青云观重金求的玉佩才专门锁定之人,那会想到徐员外会这般咬定他不放手。

张洋几次去扶徐员外,无奈他不答应徐员外就是不起,张洋顿时一阵头疼,这徐员外也是个精明人,道理说尽,里有救人性命大义在,外有保守秘密的承诺,外加重金请托。答应徐员外,则此事存在极大外泄风险,须知近几年可能无事,谁能保证几年后徐善才无事后徐员外的心态,日久事迁,徐员外有意无意漏口外宣的可能极大,一旦此事外泄,张洋仕途立断,白首功名付之流水。不答应徐员外,徐员外话已说死,衔恨而发宣,陷张洋于见死不救的不义之地,此事好说不好听,届时张洋毁誉满身,同样是死棋。

进退两难,张洋不禁有些恼怒,十八年来未曾遇此境地,平日里往来交往,自诩小有急智,心性尚可,遇事多进退自如,不料此事可算是当头一棒,事关人生前途,岂可草率处之。当下轻哼一声,冷言道“徐员外无须这般逼我,当街跪求,还尚言天知地知,不传六耳,他人见此,岂不惊诧莫名,明日镇中便传遍此事,何言隐秘,徐员外切莫自误,汝好自为之吧”。言罢,张洋面露寒冰,拂袖而去。

“啊”徐员外心中一惊,暗道此子不凡,我这般言辞还能反手一击,不着痕迹而去。当下一急,不自觉起身向张洋追去。才追了几步,徐员外心中咯噔一跳,心想此子话中有话,几个思量倒转之间,不觉眉头一扬,面浮喜色,也不再多言,自是不紧不慢的遥遥随着张洋迤逦而去。

良山镇人口不过三万许,被清水河从中分开,镇中依着清水河南、北各有纵横七八条街而已,北贵南杂,即镇中富贵人家多在北岸安家,清水河南岸因为镇中清水河有个转弯,河水在雨季多在转弯时冲刷南岸,导致南岸堤坝多次维修加固,新旧堤坝相杂,质量不一,常有漏水溃堤,容易发生积水雨涝,故而镇中贫民和各种手艺匠人多贪图地价便宜些住在此地。张洋家中在良山镇属于诗书传家,其父也是个老儒生,生前曾任长山郡某城户曹,七品小官,但却是个肥差,故而也算镇中的中上等人家,也住在镇北,只不过位置稍偏外而已。不一会儿张洋便在一间大宅前停下了脚步,微微转身,抬首看向树梢的弯月。徐员外低眉顺目,轻声走到张洋身边,再次拱手为礼。

“张公子,侧门在此,请”,低声说罢,徐员外右臂半伸,错后半身,眉眼含笑。

“嗯”,张洋不动声色,轻点下颚,迈步走向大宅的侧门,侧门半掩,门口有个灯笼,上好的牛油大蜡在灯笼内烧的不时啪啪作响,灯笼外写着两个大字--“徐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