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德勒恍然意识到一个匪夷所思的事实:赤眉在救自己。
踩着尸体前进,趟过由鲜血汇成的河流,手中的刀就是划过血河的桨。
这是一条黄泉通向人间的路。
城门,尸山血海。
金问道握紧刀立在城门外,口中大喊:“进,进,进,后退一步者,斩!”
城外到城内,城内到城外,哪个方向通向人间。
“走。”
赤眉将福德勒推上尸山。
轰
爆炸在其身后响起,尸体和山石飞溅,赤眉瞬间被四五具尸体压在身上。
“走。”
“哥哥。”
福德勒握住赤眉的手,想要将他从尸堆下拉出来。可随着人群的拥挤,赤眉身上瞬间踩了无数双脚,鲜血从他口中流出来,眼中布满血丝。
“走。”
赤眉再开口,牙龈已经开始渗血。
福德勒想要将自己所有力气用尽,能把赤眉拖出来,可是他所有力气并没有多少,即便用尽所有力气,依旧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多令人讨厌的字眼,而有时候无能为力就是无能为力,什么都无法改变。
看着福德勒脸上的表情,赤眉忽然笑了笑,用沾血的手拍拍他的头发。
“傻弟弟,快快长大吧……以后不要再做个废物了……快,长大吧……”
赤眉的声音越来越虚弱,随着一只脚踩在他的头顶,他的脸埋进血堆中,再没有抬起来。
福德勒被向外逃的士兵冲倒,一只脚踩着他的背走过。福德勒用刀扎进一人的腿,像攀着一棵大树站起来,他没有时间平复呼吸,用手中的刀开路。
已没人站在他身边,抓着他的肩膀,替他开路。接下来的路他将自己走。
城内,城外,接下来的路是通向人间,还是通向地狱。
“杀,杀,退后者死!”
金问道的愤怒没能阻止士兵的溃败,所谓兵败如山倒,倒山之势,绝非一人之力能阻止。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胜者或败者可以随时转换。金问道本以为的必胜之战,却遭到程大雷迎头痛击。瓮城成了一口大锅,煮了金问道一半兵力。事后,程大雷单单清理尸体,就足足清理了十天。事后很多年,山谷外长出一种草,这种草也没什么奇怪的,只是叶脉是诡异的红色。
……
程大雷窝在山谷不出来,一心经营自己的守城之战,把山寨打造得固若金汤。因为此,程大雷对于这块大陆发生的很多事情都并不知晓。
由东向西,从极东的幽州海到极西之地的昆吾山,帝国的国境线像一张拉满的弓,也像一柄张开的雨伞。
那一年,帝国大旱,塞外的草原也遭遇大旱。草原便沙漠,牛羊成片成片的倒在,新生儿因为吃不到一口奶水,和干瘪的母亲一起饿死。
戎族数百个部落组成一个超大联盟,全线向帝国宣战。
这些部落有大有小,有强有弱,本已千疮百孔的帝国,像一个瘦弱的女孩撑着大伞走在风雨中,戎族的全线入侵就是落在伞上的狂风暴雨。
所以,青牛山发生的事情,并不是一件太大的事情,无非是一件大事的局部而已。
由东向西:程大雷紧锣密鼓的张罗守城;并州境,守军和戎族骑兵刚发生过一场遭遇战,万马奔腾,死伤无算。一名锦袍玉带,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坐在马车上狂奔,嘴里嘀嘀咕咕着:蠢蛋才守城呢,老子才不守城。
西北边境,一员大将苦苦支撑,翘首东盼,等着那支援的粮草。
京城,一留着两撇胡须的男人抿抿嘴道:“林将若是打赢了,这朝廷岂不成了他只手遮天,哼,军粮缓他一个月。”
江南水乡,一客商变卖家财,筹集十万担稻米北上犒军。
同一条路上,另外一队客商快马加鞭,正急奔京城。
“大家快些走,京城现在的古董字画的价钱都很低,咱们运一批回来,至少能赚三倍。”
南下北上,路上即有弃笔从戎的书生,也同样有逃到江南避难的达官贵人。
西北之地,一座孤城。一个身穿羊皮大衣的牧羊人拦在城门前,举着手中的印符,冲着溃败的逃兵大喊。
“我是帝国六王子,今日与此城共存亡。”
然后,没人理他,溃兵像流水般从他身边经过。
英雄,懦夫,荣耀,卑劣。
这片土地从不缺少逆流而上的英雄,也并不缺少唯利是图的小人,自然,更多的还是疲于奔命,努力活下来的普通人。
那一年,戎族大兵如潮,帝国边疆战火纷飞。青牛山则像一块洼地,当如水的兵潮流经这里时,便走不动了。
然后,越聚越多,越聚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