箳姬见父亲明知她要说什么,却依然顾左右而言他,忍不住开门见山,“阿翁,君上立了扶苏为太子。”
嬴倓抬了一下粗重的眉头,装作没有听懂女儿话中之意,“那又如何?”
“阿翁,这绝不是君上的本意!”
“你又如何知晓这并非君上本意?”
“谁人不知,自赵太后失势,华阳老妪便在宫中一手遮天,内有高太后,外有昌平君,君上内外交困,定是不得已而为之!”
“这都是你自己过分揣度。”
“阿翁!汝为秦国宗室之首,怎能眼看着国君受制于人?论及血脉,将闾才是真正的秦国王子!”
“简直胡言乱语!君上的儿子哪个不是大秦的王子?”
“芈氏那帮外戚,在国人头上压了这么多年,父亲难道愿意看到昭王那一辈的旧事在今日重演吗?”
嬴倓纵然不满,可此事已成定局,“不要再说了,诏书已下,长公子已是太子。”
“若太子不在了呢?”
嬴倓脸色大变,“你莫不是疯了!”
箳姬垂下眼帘,已知晓父亲是没胆子帮她了,当即换了口吻,又恢复了惯有的温柔神色,“阿翁慌什么,只是个假设而已。”
嬴倓冷着脸,“早自卫鞅变法时起,秦国的宗室就已算不上什么宗室了,这几年,废封君,夺封地,划郡县,你又不是不知,昌平手握相邦大权,朝中楚人势大,不要异想天开,惹祸上身。”
“女儿明白,如今少府又出了这档子新规,女儿自府中带来的旧人悉数被打散,这种情形之下,还能有什么作为?”
嬴倓长叹一声,“我知你心气高,当初一意孤行非要进宫,为的就是……”
“为的就是大秦不再出现下一个芈八子,下一个华阳。”箳姬冷声打断父亲未说完的话,给了自己一个最冠冕堂皇的理由,那时年轻,她爱君上,奈何君上心中只有大秦,只有天下,待她有了儿子,才知爱慕一个男人是何其狭隘,做女人就该如宣太后那般做男人的主,叫天下男子俯首称臣。
妘姬端着丽奴新做的甜汤,责怪臭儿子不会待客,“怎不叫少君多坐一会儿,汤水都没吃上呢,多香啊,扶苏肯定喜欢。”
公子高瞥自己老娘,“大兄一来,你就躲开。”
“我我我……我不是去梳头了吗?”
“尽找借口,你头上那一撮毛该怎么翘还怎么翘,梳过才怪!”
妘姬一听,慌忙跑到镜前,见发髻上果有一撮头发没挽牢,堂堂齐国公主支楞得像个村姑,羞得她顿时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瞧见你不说,故意看我出丑,你是我亲生的不是!”
“你说你要梳头,我以为你知道。”
“你!没脸见人了我!”
公子高踢了一下脚底的玩具箱,“我还没脸见人呢,好东西都让那些夫人顺走了,害得我只能送给大兄一个破偶人。”
妘姬一脸不解,“什么偶人?”
公子高气呼呼,“一个破烂木偶。”
“就胡说吧你,我的箱子里都是珍珠宝石,怎么会有木偶。”
丽奴越听越不对,上前询问小公子,“公子可看清了,是个什么样的偶人?”
嬴高搔搔脑门,跟她比划,“就是一个这么大的木头小人,上面还有字呢。”
“可看清写得什么字吗?”
“好像是己未,丁未……什么的。”
饶是妘姬粗枝大叶,此刻闻听也吓得花容失色,几乎当场软倒在地。
丽奴急忙奔上去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主人,“夫人!”
秦栘出了漓泉宫,没有急着回章台,而是径直来了侍丞的所在,少府新规实施以来,各宫的宫人皆由侍丞统管,连带各宫的侍丞也一样定期轮换,这制度有好处,也难免有坏处,好处是各宫之主不能再无底线地役使宫人,坏处则是一些不知根底的人,容易生出是非。
他对老爹的后宫一点兴趣也没有,也不想掺合女人之间的事情,瞧见那个木偶的时候,他的心情简直要多复杂有多复杂,毕竟就连成本最低的古装剧都已经不敢再写这么糊弄人的剧情,到了秦国,他也只能安慰自己,不管怎样,这是个连吃饭嚼几下,睡觉头朝哪儿都得占卜一下的时代。
他从漓泉宫带出来的那个桐木小人,上面写了扶苏的生辰八字,看得出是匆忙之间制出来的,还不如剧组的道具做得精致,当然不会是妘夫人,否则也不至于堂而皇之地把东西拿出来,余下便只有宫中的侍人又或者前来拜访的其他宫里的夫人。
无论是谁,既然放了这个东西,必然是要想办法让人发现的,若他猜得不差,稍后便会有宫人前来通报侍丞,若是能不理会,此事他根本不想理会,但汉武帝一代雄主,尚能因巫蛊之事株连十数万人,既然看见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见过少君!”
“侍丞不必多礼。”
“这么晚少君如何过来了?”
“我稍坐片刻,等一个人。”
“少君要见何人,奴这就去将他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