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1.第381章

石咏登时臊得满脸通红,他刚才还满脑子乱哄哄的都是些胡思乱想,此刻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却被个年轻女孩子家笑了一声,石咏仿佛被人窥破了秘密似的,满心的不好意思。

却听方小雁清脆的嗓音在夜空里说:“石大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石咏听着赶紧站起身,循着声音过来的方向,冲那边拱了拱手。

却是方世英沉稳的声音响了起来:“石小哥,日后江湖……有缘再见吧!”

石咏抬头望望夜空,声音传来的方向根本就没有人。他知道方家父女并非寻常人,这时干脆老老实实地躬身拜了下去,算是向这对父女作别。

果然,方世英的声音又“嗯”了一声,似乎对他的礼数非常满意。方小雁则轻轻笑了一声,说:“再见啦!”

说来也怪,她那句道别,刚开口时听着像是在耳边,待说完,似乎说话的人已经飘然远去,那声道别也只剩袅袅余音,随即在这静夜里悄若不闻。

第二天石咏赶紧拉上石大娘,去敲隔壁小院的门儿。那院门儿却是没拴上,母子两个一推推开,只见隔壁小院里,到处收拾得整整齐齐,却不像是有人在住的样子。

堂屋里一张八仙桌上,一段乌木压着一封信,石咏递给石大娘。

石大娘也认得几个字,当下拆了信,草草读过。原来这是方家父女的道别信,信上只说他们决定举家南迁,投奔亲眷去了。石家的院子,原本租金付到了十月的,如今也只说任凭石家处置,尽可租与他人。

石大娘读毕,望着收拾得一尘不染的院子,忍不住叹了口气。

方家是特别省心的租客,又是热心肠的邻居。小姑娘方小雁每次见到石大娘她们,都会热情大方地招呼。那样的姑娘,谁不喜欢?更别提上回给他家雪中送炭的那回事儿了。

如今租期未到,方家却就这样悄没声儿地一搬了之,连道声感激的机会都没留给石大娘,石大娘心中自然是怅惘。

“咏哥儿,虽然人家说这院子咱们可以转租,可毕竟上回人家付了半年的租子。”石大娘与儿子商量,“要不,咱们还是把院子给人家留着,万一人家又改主意了呢?”

她的意思是,至少将院子留到方家付了租金的那天。

石大娘这样说,石咏又怎么可能不同意?

又过了几日,今年秀女大挑的结果出来了。永顺胡同这边,伯爵府的当家人富达礼送走传旨的太监,盯着手里的黄绫卷轴发呆。

“恭喜老爷!咱家又多出一位皇子嫡福晋。”

佟氏听到消息,从内堂转出来,笑盈盈地向丈夫道喜。

早先旨意说得清楚,伯爵府那位今年参选的五姑娘,被选了做十五阿哥胤禑的嫡福晋。

十五阿哥是庶妃王氏所出,一向在德妃身边养大,与十四阿哥胤祯非常要好。虽说是汉女所出,储位无望,但将来至不济也总有个固山贝子的爵位能落在头上。

事情还不止如此,这桩赐婚还表明了皇家的态度:虽然二阿哥被圈,可是二福晋娘家忠勇伯爵府并未党附二阿哥,而且二福晋依旧是德行无亏,受人尊敬的皇子福晋。

皇上虽然对二阿哥不满,但也没有将气撒到二福晋的娘家来。

“老爷,虽说十五阿哥还没爵位,可毕竟是皇子阿哥,又是德妃娘娘抚养成人的,这嫁妆上,可怠慢不得。”佟氏在这上头脑筋动得比丈夫快,赶紧出言提醒。

富达礼明白,这旨意一下,距离五姑娘入宫与十五阿哥合卺的时日也不远了。虽说入宫之事内务府会有安排,但是娘家人给添上些嫁妆却是必不可少,若是妆奁薄了,十五福晋日后在妯娌之间,难免抬不起头来。

“夫人所虑甚是,”富达礼点点头,“一切全凭夫人安排。”

佟氏嫣然一笑,蹲了蹲就说:“老爷您就瞧着吧!”

宫中旨意下了没多久,红线胡同这边并不知道伯爵府出了这么一桩喜事儿。石大娘倒是接了帖子,邀她去吃寿酒。

欢迎进入前情回顾环节,寻找隐藏的彩蛋,发现新惊喜!“金缮”是一种传统的瓷器修复术,又叫“漆缮”,是使用大漆粘合填补破损的瓷器,并在修复处用金粉或是金箔装饰。修复之后的器物,沿着本身碎裂与缺损的纹路,会多出一道金色装饰。从这个角度上说,经过“金缮”修补的瓷器就此得了重生,并且成为一枚世上独一无二的艺术品。

只不过在这个时空,“金缮”还不怎么流行。普通人家破了个碗,大多会请锔碗匠上门做“瓷锔”。

“松竹斋”掌柜听石咏说了“金缮”的大致做法,颇感兴趣,当即命伙计去用竹筒盛了一桶提纯过后的上等生漆,又用油布细细地裹了密封。掌柜将东西递给石咏:“这位小哥,这点儿大漆值不了几个钱,便送你也无妨。只是你那只成窑瓷碗修起之后,能否借我一观?”

这其实正中石咏下怀,当即点头应下,只听那掌柜问:“听你说的这‘金缮’方法,还要用到金粉金箔,这些东西,小哥可曾备下了?”

石咏听了立时一阵尴尬,他如今一穷二白,嘴上言之凿凿说要做“金缮”,可囊中着实羞涩。但是掌柜已经赠了他上等生漆,他便怎么也不好意思再拉下脸求金粉了,毕竟那个要比生漆价值昂贵得多。

“现下还不曾,只不过这上漆的工艺就要花上好几天,我打算在这几天之内,把后续材料一一准备齐。”石咏答得老实。

掌柜的眼神在石咏脸上转了两圈,看穿了他的自尊心:“好说,好说,若是小哥还有什么需要,再来我们店找我便是。”

石咏道谢,问过这掌柜姓杨,便匆匆告辞,临走没忘了提着那一竹筒的上等生漆。

出了琉璃厂向南,到了虎坊桥拐上骡马市,走不多远石咏就顺利回到了自家的红线胡同,往胡同里没走多远,就听见有人粗着嗓门儿在说:“石大娘,这还钱的事儿,到底该怎么说?”

这石家住着的,是胡同西侧一出两进的小院,石家两房人口,全都挤在北进,南面一进另开了个门,算是个独门独户的院子,租给了一对在天桥跑解马卖艺的父女,每月可以多个几钱银子的进项。

眼下正是下午,日头挺大,南院住的那对父女大约还没回来。上石家讨债的人,是个三十几岁,包着头的妇人,叉着腰,立在石家院子的门口,嗓门大得整条胡同都听得见。

“赵姐姐,进来说话,进来说话吧!”

这说话的是石咏的亲娘石大娘。听语气可知石大娘心里多少有些羞愧,欠银不还,不是啥光彩的事儿。

“今儿照旧还不上是吧?”那姓赵的妇人语气倒也和蔼,“等明儿还就不是这个数了。咱就是看在老街坊一场的份儿上,过来提点你一句。”

石大娘在院里沏了一碗茶送出来,递到姓赵的手里,双手在围裙上擦擦,带着求恳的语气,说:“以前是因为咏哥儿受了伤要吃药,如今咏哥儿病好了,我们赶赶工,这两天……这两天定能赶出来。”

石咏知道他娘最近这几天昼夜赶工,晚上与二婶一起凑在那豆大的油灯光旁边做绣活儿女红,想必就是要赶着还钱的原因。他身为人子,不能坐视,赶紧上前,冲那赵氏行了个礼,叫了声“赵大娘”。

那赵大娘却不容他开口说话,“呸”的一声吐了口茶叶渣子,面对着石大娘说:“这就是你家咏哥儿了吧,不是我说,这十五六岁半大不小的年纪,也是该出去寻点儿事情做了。以你们石家的家世,进个族学,当个伴读,讨些公子哥儿们的欢心,手里也进点儿钱财,总比成日价赖在家里的强。”

石咏听了这话还没怎么地,石大娘已经涨红了脸,抗声说:“咏哥儿是没什么出息,可是他爹和他叔叔都是堂堂正正的人。我就是再吃穷受累,也不能叫咏哥儿这么低三下四地去受委屈。”

赵大娘无所谓地又灌了自己一口茶,说:“那就当我没说好了。怎么,今儿你这二两银是还不上了吧,明儿再还,可就是三两了。”

石咏此前听两人对话,就知道自己娘该是借了印子钱,利滚利的那种高利贷,只是他没想到这利滚利如此厉害,已经失声问道:“娘,您……你当初借了多少?”

一旦问清了石大娘当初不过是几天前刚借了五钱银子而已,石咏心头就一股无明之火往上冒——这,这哪里是借贷,这分明就是喝血!

可是那赵大娘却无所谓:“我不过是个跑腿儿的,放贷的要这么多利,我也没办法。石家的,你说是不是?”

石大娘借钱的时候就知道规矩如此,无奈之下只能点点头:“咏哥儿别闹,确实是这个规矩!”

石咏明知赵大娘在债主的要求之上,还一定会再加成,可是连自己娘都这么说,他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最要命的是,他自己也的确是两手空空,分文没有啊!

“石小哥,说实在的,你娘借这些钱,也是因为你。”赵大娘见对方哑了,免不了得意,“你是长子,又已是这般年纪,也该给少败败家,多给你娘省省心了。说实在的,石家人,混成这样,你们呀,也太拉不下脸求人了。要是我,早就去永顺胡同那里去求……”

刚说到这里,石大娘已经从赵大娘手里接了茶杯回来,板着脸张口就撵人:“好了好了,三两就三两,我们石家的事,您就甭操心了!”

赵大娘口里嘟嘟哝哝地往外走,还说什么,“也就明天是三两,后儿个指不定什么价了……等再过个两三个月,怕是你卖房子卖地、卖儿卖女也还不上了,这可别怪我现在不提点你!”

众人正在门口拉扯,突然门外有人招呼了一句:“石大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