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笑着拍拍石咏的肩,说:“我这石兄弟啊,人特别老实。所以他有个外号,叫做‘石呆子’!你们说说,这外号和谁的特别配?”
“自然是薛大爷!”
旁人一起笑,却也无人敢将薛蟠那“薛大傻子”或是“呆霸王”的外号直接说出口。
薛蟠见旁人拿他取笑,倒也不恼,举杯冲石咏一扬,说:“石兄弟……”
他明明看着比石咏还要小一点儿,却跟着贾琏称呼石咏“兄弟”。
“难得你我有缘,今日一会,你要是不嫌弃,就喝了这一杯,咱们算是交了这个朋友!”话才说罢,薛蟠“咕咚”一扬脖,将手里的酒盅一饮而尽。
石咏没法子,只得也将手里的酒干了。对面薛蟠登时露出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
石咏对这薛蟠的第一印象其实不算坏,薛蟠就算是“纨绔”,至少也是个颇为直爽豪气的纨绔。可是只是一想到冯渊英莲那档子事儿,石咏就提醒自己,薛蟠同时也是个骄奢强横,没有任何法制观念的纨绔。
一时酒席散了,石咏别过贾琏等人,见时间还早,索性悠哉悠哉地从前门出来,一路用走的,往椿树胡同溜达过去。
刚到琉璃厂,忽听有人高声说:“去,把他给我带过来!”正是薛蟠的声音。
石咏一扭头,只见薛蟠喝得脸红红的,满脸酒意,脖子后面的领口里正插着一把扇子,正伸手指着自己。
石咏头一个反应该是脚底抹油,赶紧逃跑,没曾想被薛蟠身边的小厮拦住,恭恭敬敬地“请”到薛蟠面前,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向石咏解释:“石大爷莫要误会,我们爷是真喝多了些,真没别的意思。”
看着薛蟠这样一副醉醺醺的模样,石咏心里难免想:不能喝,就不要喝这么多么!
“来……石兄弟,你来替爷鉴赏下,这‘庚黄’的画……”
薛蟠打了一个酒嗝,伸手一撩一家古画字帖铺子门口的竹帘撩开,“不是‘庚黄’,这……‘糖银’还是‘果银’的画儿,到底是不是真的,值多少钱!”
难为他,醉醺醺的,竟然还记着早先酒席上的事儿。可见这个薛大傻子不学无术,记性,倒也还可以。
石咏便被薛家的长随拥进了店。
店主人一见石咏是个十几岁的年轻小伙子,一下子放了心,那笑容就都堆在脸上,引着石咏往店内一张楠木大方桌上过去。那儿摊着一张“好画儿”。
“这是唐寅唐伯虎的真迹!”店主人恭恭敬敬地请石咏过去看,一心想着,以石咏这点儿年纪,待看清了画里的内容,怕是要面红耳赤、心猿意马一番,恐怕也没什么心思去细看这画的真假吧。再者,对方这点儿年纪,就算是看,怕也看不出这画里的玄机。
岂料石咏俯身,见方桌上搁着一柄水晶磨的“放大镜”2,就先取过来,拿在手里,先看纸色,再看题款名章,之后便转脸去看画中内容。只见他一面看一面点头,低声说:“工笔重彩,铁线描劲细流畅,用色浓艳靡丽,艳而不俗。的确是唐寅的风格。”
他手里举着放大镜,竟是仔仔细细将画中人物一一看过,脸上没有半点异样。
店主人则站在石咏身边,担忧地抖抖胡子,觉得这年轻人行家架势摆得太足,莫非这画儿……这画儿落到他眼中,真的只有“线条”和“用色”不成?
石咏一时看过,放下了放大镜,直起身,暗自沉吟。
旁边薛蟠喷着酒气问:“怎样?”
石咏没有马上作答,而是凝神望着画面发呆,心中在想:唐寅的画在明代,甚至画家本人在世的时候就伪作极多,市面上十幅里,恐怕有九幅是假的。只不过他对古书画鉴别其实只是一知半解,只能摆个架子出来唬唬人,眼下没有其它的辅助手段和工具,他其实并不能判断这到底是不是真迹。
欢迎进入前情回顾环节,寻找隐藏的彩蛋,发现新惊喜!陈姥姥听石大娘问起树村,便打开了话匣子,只说是近来树村南面的华家屯“在修园子”,征了不少地去。而华家屯那里原来住着的百姓得了银两,大多迁走,往房山一带去了。树村没落着好,少不得有人埋怨运气差的。
“我却说啊,咱没这富贵命,就不想这些了!”陈姥姥笑着说,石大娘在一旁点头称是。
石咏在旁边,听了地名和方位,便知道这大约是康熙老爷子给雍亲王胤禛赐园子了。而这座园子,便是以后大名鼎鼎的万园之园“圆明园”。
他想了想,开口便问:“姥姥,那树村附近,有八旗兵丁驻扎么?”
陈姥姥笑道:“哥儿太客气啦。”她想了想,说:“还没怎么见到,只是以前看见有官老爷在左近来来回回地丈量土地呢!”
石咏心里有数:既然圆明园开始修建,那么大约没多久,八旗兵丁就要出城驻防了。他因为工作和专业的关系,对清代三山五园有些了解,顺带地,对于三山五园周边历史上的情形也知道一二。
他又大致问了地价,陈姥姥报了个数,却又对石大娘说:“太太若是再想买几亩荒地,就交给大郎二郎他们吧!秋收之后正好再忙活几天,把地垦出来。”
李家近年来壮劳力多了,巴不得能多几亩地耕种,但碍于没有买地的银子,就算是买了地,若是挂在他们自己名下,赋税也重。所以听说石家想垦荒地,李家是巴不得的。
石大娘毫不犹豫地点了头:“那是自然!”
两家合作已久,佃农愿意佃,石家也愿意租给他们。
然而至于石家到底想买几亩地,石大娘母子两个倒一时犯了愁。石咏干脆拍板,说隔天他们石家去树村亲自看过再定。
送走陈姥姥祖孙之后,石咏一起和石大娘将手里的银钱算了算,加上李家送来的几吊钱,石家眼下总有二三十两的碎银子在家里,另有一锭五两整的金锭子。
石大娘见不得大钱,总是提醒吊胆怕被偷了,于是和石咏商量,他们娘儿俩带了那锭金子去乡下买地。
石咏却觉得不妥。
一来他觉得土地是不动产,将家里现钱的一多半都砸在土地上,万一有着急用钱的时候,怕是又要抓瞎了。另外,石家若是一出手就是一锭金子,在乡下小地方,指不定出什么乱子。
于是石咏与母亲商量,回头他们只带二十两银子去树村,看着买,若是没有合意的,不买也没啥。至于那锭金子,就留在家里,若是石大娘还是觉得心里不安的话,就早些去钱铺兑了,都兑成银锭子放在家里。
一时计议已毕,石咏去椿树胡同接了弟弟石喻。这几天,暑意已经渐渐退去,晚间越来越凉,而白天有太阳的时候也挺舒服。
然而石咏却觉得弟弟对学习的热情,也如这暑气一般,渐渐地退了不少。
石咏问他怎么了,石喻只闷闷地,一脚踢起路面上的一枚石子,说:“哥,你说我怎么总也不及鸿祯呢?”
石咏一向心大,随口便答:“不及便不及呗!他是夫子的孩子,从小耳濡目染,开蒙又比你早,一时赶不上有什么?慢慢来呗。”
石喻却耷拉个脑袋,斜过脸,瞥了瞥石咏,见大哥没有刻意安慰他的意思,这才重新低下头,跟在石咏身边,越走越慢,最后他终于忍不住了,向石咏说:“大哥,我觉得累了……”
石喻的小书箱早就被石咏提了在手里,所以石喻说这话的时候,石咏这做哥哥的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累了”,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说实在的,这么点儿大的孩子都是坐不住的。喻哥儿在夫子的教导下,已经能算是很懂事很听话的孩子了。可是孩子就是孩子,天性都是爱玩儿的,所以不能总让他像根弦似地这么绷着。
石咏便伸手,拍拍弟弟的肩膀,说:“这么着吧!”
“你若是在这两天之内,能把夫子布置的课业都赶出来,我便带你去向夫子请假,咱们俩一起去乡下玩儿,住一夜,再回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