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您看,这是一座铜簠,这东西一盖一器,盖与器身的形状相同,大小一样,上下对称,合则一体,分则为二。这样制式的铜簠,在周代乃是诸侯专用,世上总共有九件,”那掌柜陡然压低了声音,悄悄地对穆尔泰道,“据说在皇宫大内就藏有一件差不多的,乃是天子专用的制式。如今只有诸侯制式流传到了民间,这就是其中一件。”
穆尔泰听了这掌柜的话,不免有些心动,随口问是不是真的。
“怎么可能不是真的,您看这簠身上的翡翠朱砂瘢,您再看着铜质,若是假的,我便以双倍作价,从您这儿购还,如何?”
掌柜看见穆尔泰心动,一时巧舌如簧,说得天花乱坠。他向来知道,像穆尔泰这样的外官,向来出手阔绰,而且东西是要送人送出去的,送出手之后,哪里还会追问这东西到底是真是假?
眼看穆尔泰已经被掌柜的说动,两边已经开始说价钱,对方要价一万两,穆尔泰着地还钱,从五千两开始还,双方在七千还是八千这价位上争议的时候,一个年轻人走过来,笑着向穆尔泰打招呼:
“穆尔泰大人,您回京了呀!”
穆尔泰微怔,他见过这年轻人,觉得十分眼熟,但是乍一见,一时想不起来名字。
“穆尔泰大人,这件铜簠,您可千万不能买!”
年轻人话一出口,穆尔泰登时拧了眉,旁边古董行的掌柜开始跳脚:“你这是何方来的黄口小儿,信口开河,我在这儿好好地做生意,难道还碍着你了?”
那人丝毫不理会这跳脚的掌柜,只管笑望着穆尔泰。
穆尔泰好奇,便问:“年轻人,你说说看,为什么这铜簠我不能买。”
石咏微笑着道:“大人听说过‘簠簋之风’吗?”
穆尔泰一想起这个,登时一拍大腿,什么都明白了——他确实决不能买这件,就算是周天子亲自用过的也不行。
簠簋之风,指的就是官员贪财受贿的风气啊。
当石咏听说那桩朱天保案的时候,难免想起他修过的那件卫子夫的金盘。康熙之所以暴怒,拒绝臣子们将他的儿子胤礽与刘彻的戾太子刘据相提并论,间接也说明了一件事:康熙认为,所有的错,都是胤礽的错,而不像汉武帝,戾太子之死,很大程度上身为皇帝的刘彻要更多担些干系。
石咏只晓得金盘如今在八贝勒府上,其余一概不知。石咏有时候会想,金盘若是有机会听说了康熙帝的这番评价,怕是难免会唏嘘伤感——无论如何,与戾太子相比,胤礽还是运气的,虽说他被圈在咸安宫中,毕竟一直活着。
这样一来,朝中请求三立胤礽的声音终于消了下去。然而立皇太孙的声音又逐渐响亮起来,康熙皇帝不是清清楚楚地说了么:其子七八人,亦由朕常留宫中教养。这说明什么,皇上虽然不待见儿子,但是却是待见孙子的。
其时贾琏已经重回山西大同任上,曾经写信给石咏抱怨,说是宁府那边如今又抖了起来,并且向荣府暗示,此时不下注更待何时,示意荣府往弘皙那里走动走动,拿点儿银子走走皇长孙的门路,免得投靠错了对象,将来没有着落。
荣府那边反应却也不一。长房贾赦是看准了西北边事即起,认准了十四阿哥死活不肯撒手,然而二房贾政那里则完全拿不定主意,正犹豫间,贾政被点了学政的差事,不日出京,便一时也什么都顾不上了,将家事一气儿都交给王夫人支应。
贾府老太太那里,则一味抱着体己不肯撒手,宁可将这些银钱都做了儿孙的嫁娶银子,也不肯随意出手,去走哪个皇子皇孙的门路。
如此一来,宁府拉荣府下水的举动便又不了了之。
石咏给贾琏回信,只劝他一心办差,只消成为“能吏”,将来便有成为“能臣”的一天。一旦有实干的漂亮履历,无论将来如何,这份才具都能派上用场的。
石咏写这些来劝贾琏的时候,自然是慎之又慎。他听说过“粘杆处”的大名,也知道十三阿哥也正逐渐开始掌握京中各种耳目,只不晓得自己写给贾琏这些文字会不会哪一天就落到上位者的眼里,所以只能小心再小心,不给自己找麻烦,也不给贾琏找麻烦。
二月中,荣府又得了一记好消息,上谕平郡王纳尔苏食亲王禄,岁俸银一万两,禄米一万斛,世子岁俸银六千两,禄米六千斛。人人都说,这是平郡王晋位、获封和硕亲王的先兆。
各府女眷们自是寻机会上门恭贺元春,元春面上透着高兴,心里却没底。
旁人都说纳尔苏若是能晋位亲王,便是圣心有了决断,打算将纳尔苏定为西北领兵之将。这个位置,世人看起来觉得荣耀,女眷心里却是说不出的苦楚。元春不是不知世事的内宅妇人,晓得西北之事,不是一两年就能平息得了的。如此一来,丈夫西去领兵,便只得她一人留在京中苦熬。
几家欢喜几家愁,纳尔苏晋食亲王俸后,原先一直在为十四阿哥摇旗呐喊的那些人渐渐小了声音。毕竟大军之中只能有一个领兵之人,纳尔苏若是升作和硕亲王,便是升到了顶,不能再升,西北领兵之将便非纳尔苏莫属了。
然而十四阿哥却极有毅力,努力坚持,在生母德妃的帮助之下,每旬都能在宫中见上两回皇阿玛,大谈一番对西北边事的心得。朝议之时,十四阿哥也一向及时奏报西北诸事,甚至对西北一带筑路、屯粮、垦荒、养兵的一应安排都有自己的想法,条理周到而缜密,并且显得自信满满。
毕竟纳尔苏只是食亲王俸,这不是还没被晋封为亲王么?
康熙皇帝似乎也有些动摇,因此晋封纳尔苏的旨意便也迟迟没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