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抓了两颗五香豆扔进口中,见到身边石咏扭过头,正望着窗外的人来人往。
“不好!”
石咏突然一按桌面,站了起来,一转身就往外冲。
“怎么了?”
贾琏大声问。
“有拍花的!”石咏丢下一句。
贾琏一听,大声问:“是拐子吗?”
听不见回答,石咏早已从茶肆里冲了出去。
贾琏一抬脚,尾随而去。他是这茶肆的常客,所以也无人拦他,伙计只管给他记在账上。他奔到门口,果然见到石咏已经冲到街对面,当街扭住了一名中年男子。那名布衣男子身边,还站着一名锦衣幼童。
贾琏不敢怠慢,大踏步跟上。
那名中年男子见到石咏来了帮手,当即放开了幼童,将石咏使劲儿一推,推倒在地,自己夺路而逃。
石咏一跤摔倒,兀自伸手去牵住那名幼童。倒是贾琏,大声喊一句:“拐子往哪里走!”抬脚就追了过去。
石咏能在这往来如织的行人当中,认出一名被拐幼童,这得益于母亲石大娘与二婶王氏在他耳边不断的碎碎念。据她们多次反复强调,庙会、集市、城门附近……任何人多的地方,都会有“拍花的”。
这“拍花的”并不是一般的拐子。据说这些人会在街头巷尾,专门找落单的小孩,看见了就用手一拍孩子的头,孩子便迷失方向,跟着坏人走了,所以叫“拍花的”。
适才石咏坐在茶肆里,远远见到有个布衣男子,身边带了个锦衣小童,看上去多少有些违和。可是在这个时空,原也并不出奇,这可能就是哪家的长随侍奉着小公子出来看热闹。
出奇的是,这名布衣男子,一面走,手里一面执了个铜壶,在喂那个小童喝水。
石咏当时就想,什么人给自家孩子喂水喝,会这样一面走一面喂,难道不该是找个地方,站定了,把铜壶抱给孩子,看他咕嘟咕嘟喝饱了,然后再安安稳稳地接着往前么?
可是这人却一边走一边喂,似乎急不可耐。铜壶里的水也顺着幼童的嘴角落在孩子的衣襟上,水渍反射着日光,偏巧就晃了石咏的眼。
石咏的行动有点像是本能,脑子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冲出去了,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当街拦住那拐子,结果被人反手一推,“咕咚”一声摔在地上。
他见贾琏径直去追那拐子了,心下略松,也顾不上自己摔得疼痛,赶紧查看那孩子的情形。
这是好生可爱的一个小男孩,身上穿着竹青色纱衫,头上戴着一顶圆圆的瓜皮小帽,看着也就四五岁的模样,甚至一张小脸与喻哥儿有几分相像。只是这孩子目光呆滞,嘴角边还流着亮晶晶的口涎,一副呆了的模样。
石咏一见,愤然爆了一句粗口。
什么“拍花子”一拍脑袋孩子就傻了,这明明是拐子给孩子喝了不知道什么液体,让人暂时失了神智,才会迷迷瞪瞪地跟着人走。
看着这孩子与弟弟年纪相貌都差不多,石咏一阵心疼,扶着左腿起身,弯着腰问:“你叫什么?家住哪里?还……还记得吗?”
那孩子已经傻愣着,石咏的话他只充耳不闻。
石咏心里着急,还待再问,忽然一阵大力袭来,他又被横推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拐子!”
石咏摔得不轻,扶着腰抬起头来,忽然见到几个义愤填膺的男子立在跟前,都是家丁长随模样,腰间挂着腰牌,几个人围着自己。另有人过去检视那个男孩子的情形,反复呼唤:“少爷,讷苏少爷!”
石咏一下子反应过来。
这大约是这小公子的家人寻来,却见他伴在这孩子身边,又是一副布衣贫家打扮,所以将他认成了拐子。
“这么年轻,却不学好!”那几个长随看看石咏,神色里都是鄙夷,“一会扭了去顺天府。”
皇太子胤礽尚在襁褓之中就被立为太子,却是废了又立,立了再废。二废之后,康熙帝下旨圈禁太子。只不过这太子二废的风声由来已久,自早先“托合台会饮案”之后,众人心里都明白太子大势已去,二废只是早晚的事儿。
即便如此,永顺胡同忠勇伯爵府那里,较之从前,更是门庭冷落。
毕竟以前还是太子妻族,现在啥都不是了。
红线胡同这边,石家即便住在外城,京里的百姓对于“废立”这样的大事还是极为敏感。石咏的母亲石大娘听说这个消息,只深深地叹了口气。
“太子妃娘娘,这……可惜了。”
石大娘嫁入石家的时候,曾经见过当时的太子妃一面,印象绝佳,是个极贤惠知礼的女子。只是嫁入皇家,便意味着命运再也不由自主,将随皇权之争起起伏伏……而如今,却似乎是尘埃落定了。
“咏哥儿,永顺胡同那里,只怕如今日子难过的。你若是能寻个什么由头,去走动走动,问个安。”石大娘吩咐石咏。
“是,娘!”石咏应下,“只是,寻什么由头好呢?”
娘儿俩一起犯了愁:两家多年不走动,空口白牙地,贸然上门也不大好。
“罢了,等年节的时候,娘再想个由头,过去永顺胡同那边看看吧!”石大娘叹了口气。
正当这时,石咏收到了贾琏送来的帖子,他过二十岁生日,寿宴之外,又私下邀了几位相熟的好友与亲眷,在前门一家酒家里吃酒,特地也请石咏过去。
送帖子过来的是个小厮,叫做兴儿的,再三向石咏相请:“我们二爷说了,务必请石爷赏脸。贺礼什么的,都是不必的,二爷不兴这些个虚礼儿。”
石咏见贾琏盛情相邀,又多方为他考虑,自然不好推却,点头应了,说是到时必去的。他又揣了点儿钱,去琉璃厂淘换了一只西洋舶来的鼻烟壶。那只鼻烟壶完好,只是金属壶盖有些旧了,卖家要价不高。
石咏将鼻烟壶带回来,将金属壶盖重新打磨之后,又细细上了一层金漆,鼻烟壶看起来立即光鲜了十分,用个锦盒一装,立即拿得出手了。
这天他按时辰赶到了前门那家酒楼,报了贾琏的名字,小儿当即带他去了楼上的雅间,到的时候,雅间里已经坐了七八人,连唱曲的姐儿与唱戏的伶人,都已经到了。
石咏奉上贺礼,然后又向贾琏郑重拜了寿,这才准备入座。
他一回头,见众人看着自己的眼光多有些不同,又见在座诸人,都是锦袍玉带、美服华冠的打扮,唯独他只是一身布衣而已,因此与座之人看他的眼光,也多带了些吃惊与打量。
石咏一愣,正琢磨这席上的座次,却被贾琏一拉,拉到身边位置上坐了。
“诸位切莫以衣冠看人,我这位石兄弟,年纪虽轻,可是个能摆弄金石古玩的行家!”
贾琏说着向石咏飞个眼神,拍拍他的肩,又介绍起与座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