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子!”
石咏摔得不轻,扶着腰抬起头来,忽然见到几个义愤填膺的男子立在跟前,都是家丁长随模样,腰间挂着腰牌,几个人围着自己。另有人过去检视那个男孩子的情形,反复呼唤:“少爷,讷苏少爷!”
石咏一下子反应过来。
这大约是这小公子的家人寻来,却见他伴在这孩子身边,又是一副布衣贫家打扮,所以将他认成了拐子。
“这么年轻,却不学好!”那几个长随看看石咏,神色里都是鄙夷,“一会扭了去顺天府。”
皇太子胤礽尚在襁褓之中就被立为太子,却是废了又立,立了再废。二废之后,康熙帝下旨圈禁太子。只不过这太子二废的风声由来已久,自早先“托合台会饮案”之后,众人心里都明白太子大势已去,二废只是早晚的事儿。
即便如此,永顺胡同忠勇伯爵府那里,较之从前,更是门庭冷落。
毕竟以前还是太子妻族,现在啥都不是了。
红线胡同这边,石家即便住在外城,京里的百姓对于“废立”这样的大事还是极为敏感。石咏的母亲石大娘听说这个消息,只深深地叹了口气。
“太子妃娘娘,这……可惜了。”
石大娘嫁入石家的时候,曾经见过当时的太子妃一面,印象绝佳,是个极贤惠知礼的女子。只是嫁入皇家,便意味着命运再也不由自主,将随皇权之争起起伏伏……而如今,却似乎是尘埃落定了。
“咏哥儿,永顺胡同那里,只怕如今日子难过的。你若是能寻个什么由头,去走动走动,问个安。”石大娘吩咐石咏。
“是,娘!”石咏应下,“只是,寻什么由头好呢?”
娘儿俩一起犯了愁:两家多年不走动,空口白牙地,贸然上门也不大好。
“罢了,等年节的时候,娘再想个由头,过去永顺胡同那边看看吧!”石大娘叹了口气。
正当这时,石咏收到了贾琏送来的帖子,他过二十岁生日,寿宴之外,又私下邀了几位相熟的好友与亲眷,在前门一家酒家里吃酒,特地也请石咏过去。
送帖子过来的是个小厮,叫做兴儿的,再三向石咏相请:“我们二爷说了,务必请石爷赏脸。贺礼什么的,都是不必的,二爷不兴这些个虚礼儿。”
石咏见贾琏盛情相邀,又多方为他考虑,自然不好推却,点头应了,说是到时必去的。他又揣了点儿钱,去琉璃厂淘换了一只西洋舶来的鼻烟壶。那只鼻烟壶完好,只是金属壶盖有些旧了,卖家要价不高。
石咏将鼻烟壶带回来,将金属壶盖重新打磨之后,又细细上了一层金漆,鼻烟壶看起来立即光鲜了十分,用个锦盒一装,立即拿得出手了。
这天他按时辰赶到了前门那家酒楼,报了贾琏的名字,小儿当即带他去了楼上的雅间,到的时候,雅间里已经坐了七八人,连唱曲的姐儿与唱戏的伶人,都已经到了。
石咏奉上贺礼,然后又向贾琏郑重拜了寿,这才准备入座。
他一回头,见众人看着自己的眼光多有些不同,又见在座诸人,都是锦袍玉带、美服华冠的打扮,唯独他只是一身布衣而已,因此与座之人看他的眼光,也多带了些吃惊与打量。
石咏一愣,正琢磨这席上的座次,却被贾琏一拉,拉到身边位置上坐了。
“诸位切莫以衣冠看人,我这位石兄弟,年纪虽轻,可是个能摆弄金石古玩的行家!”
贾琏说着向石咏飞个眼神,拍拍他的肩,又介绍起与座诸人。
恭喜进入前情回顾环节,能找到隐藏的彩蛋哦!当日冷子兴答应得好好的,保证不会将石家有扇子的事情向其他人透露。可一转脸,他就去告诉了贾琏。
“琏二爷,您听我分说。”石咏当真有点儿紧张,毕竟原书里害得他石家家破人亡的,就是眼前这个贾琏的亲爹。
“咦,你怎么知道我排行第二的?”贾琏笑得温和,看上去很容易与人相处。
石咏立刻哑了,顿了片刻,才想起来个借口:“曾经见过二爷成亲时的盛况,听路人说起,这才晓得。”
当即成功地圆了过去!
贾琏听人提起他成亲的事,一下子也笑得眉眼弯弯,伸手就搭在石咏的肩膀上,爽快地说:“走,爷请你去喝茶!”
这琏二爷对茶楼食肆的要求,比冷子兴要高出不少,两人一直走到虎坊桥,拐了向北,快走到厂甸那附近了,贾琏才找到一家熟悉的茶楼,当即进去,找了个临窗的位置,与石咏两人一道坐下。
时近端午,家家户户在准备过节用的粽子、菖蒲、艾叶、五毒饼之类。厂甸这一带本就商铺云集,此时更是人来人往,极为热闹。
贾琏与石咏坐下,问起石咏的家世,多少起了些敬意:“石兄弟,莫不是贵府上,就只你一个男丁撑着?”
石咏点点头。他弟弟石喻年纪太小,还未成丁。
“这可还挺辛苦!”贾琏对石咏很同情,抬手给他斟满了茶碗。
而石咏对贾琏的第一印象还不错。
在原书中贾琏就是个贪花好|色的标准纨绔,可到底也有那重情重义的一面,在贾赦夺扇一事上也曾经开口为石家说公道话,为此还挨了他爹贾赦的一顿好打。
石咏当即抬起茶碗,恭敬说一声:“谢琏二爷!”
贾琏一挥手:“一盏茶,谢什么谢,对了,你家那二十把扇子……”
石咏赶紧解释:“二爷这是听冷世叔说的吧。我家的东西我自己知道,那几把扇子,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不过是祖宗给后辈留的,算是个念想而已。”
不值得二爷惦记!——石咏在自己肚子里补上这话。
贾琏却一摇头:“话不能这么说!你年轻识浅,又是天天见惯的东西,自然不觉得值钱。可没准儿拿出来,给那古董行的行家鉴赏鉴赏,却发现是古人真迹呢?”
他说得诚恳:“石兄弟,我见你家并不宽裕。这世道说难不难,说容易也绝算不上容易。你何不干脆拿几把扇子出来,换些银钱,你家中寡母寡婶幼弟,有了这笔钱,大家也都能过得轻省些。”
这番话,还真是站在石咏的角度上为他考虑。
石咏叹了口气,转脸往窗外看了看,这才回过头来,盯着贾琏,说:“实不相瞒。这是祖上传下来的,祖宗有遗训,说了不许卖的。再者我自己有手有脚,世道虽然不易,我还勉强能撑起这个家,实在不打算变卖祖产。请二爷见谅。”
话已经挑明到这个份儿上,贾琏便知道难再强求,当下笑道:“你这主意已定,我还劝个什么劲儿!来,今儿就当是二爷请客,认识了你这么个小兄弟。以后要有难处,往荣国府来给我递个话便是。”
石咏没想到贾琏这么爽快,赶紧点了头谢了,末了又迟疑着说:“琏二爷,我这还有个请求,您看这个……我家是有几把不值钱的扇子,可这回事儿,您既知道了,能不能请您别再告诉旁人。毕竟这些是祖产,再不让卖的,教旁人知道了,也无益处……”
贾琏一听,倒想起家中那位酷爱金石字画的老爹贾赦。贾琏自己是个随和性子,旁人不愿让的,就干脆作罢,只当结个善缘。而他那位爹,但凡看中的,不论是美人还是东西,不弄到手绝不罢休。
想到这里,贾琏便应下:“这个你放心,我今日既点了这个头,就再不会有旁人从我口中听见这桩事儿。”
他慨然允诺,态度恳切,与冷子兴的随口敷衍不可同日而语。
听见贾琏承诺,原本压在石咏心头的一块大石一下子去了。石咏稍稍舒了口气,这会儿他终于有心情与贾琏坐在一处,看看窗外的街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