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离别,量子力学。◎
斑窦与崖添交界的大江上淤积着湖。
雾气似野马驰骋奔腾,仿佛美人面隔着垂帷的斗笠。水域一望无垠,周遭没有同行的小舟,寂静无声,令人心生遭天地遗弃的荒凉。
法阵回旋,刀枪无情,靠岸便是天罗地网。
寿命禄联络人马,守株待兔于此。船坞里撑出两只船,静静靠近了湖中央那一叶小舟。
寿独自前去,进船屋时,那人已等在里面了。
玉揭裘靠在一侧的坐席上,侧过头,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日光落下来,那里是波光粼粼的水面。
那是一副令人不安的光景。
没有阵法,没有外人,连杀气也没有。玉揭裘如以往一般扶着剑,相反,剑被解到一边。
寿不急于坐下。
她问:“现今如何称呼?”
他没有回过头,只是说:“都行。”
“那就‘玉揭裘’吧。”她镇定自若地说完,坐到他对面的座位上。
眼前的少年与当年的稚童判若两人,至今她仍记得那场晚宴。如画的仕女载歌载舞,琴瑟嘈切震荡,大学士正与王谈笑风生,突如其来,捂住胸前,便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挣扎良久,终究血溅三尺。
而在他难捱临终的同时,许多亲信大臣也都纷纷作吊诡状。连带着她自己也身体不适,呕出一口黑血。板上钉钉要成为驸马的武状元更是不省人事。
年仅八岁的世子出现在大殿门外。
左手持市井间孩童引以为玩具的九连环,右手拿一柄短刀。
他冲被他下毒的大人们露出笑容。
那一夜死伤惨重。
没有缘由,不知为何,寿就是觉察到了,或许没必要藏着掖着。因此她直截开了口:“岸上布了三千鬼兵。还混了斑窦跟崖添的人,估计是想来探探风向,好坐收渔翁之利……我们是来杀你的。”
玉揭裘一动不动。
他的平静彰明较著,透着置身事外般的荒谬。
这反而令寿陷入了偌大的迷惘。
她感觉到双手在战栗,追忆起身居高位时的荣光,以及听闻母国覆灭的时候。她有很多仇恨,并不知道向谁倾泻,但仔细想来,曾经的日子是多么无忧无虑,噩兆般伫立在梦魇起点的正是他无疑。
但是。
寿起身,一握紧,带玄文的布帛便刺向他咽喉。
湖面的波纹宛如鲤鱼熠熠生辉的鳞片。
马上要取他性命,他却还是不慌不忙。
“你这是在暗地里盘算什么吗?”寿质问。
“我没有回头路可走了。”他的答复是,“或许有,不过,我也累了。”
寿不知所云。
望着那汪水,玉揭裘的声音压得很低,加之他年纪小,因而比起解释什么,更像少年在喃喃自语:“我杀了一个人。师尊知道了。即便他欲言又止,但也一定觉察到了。况且,我杀的是绝不能杀的人,又叠加了业障。门规处置不会从轻。仙路已断,永失真道,从前的努力全白费了。我回不了头了。”
寿看向他,头一次感到无可奈何。她不由得松开手,那绷直成剑的布帛便垂落。寿再度坐下了。
她说:“就因为这个,便做出这副死样子?你就那么想成仙?”
不知不觉,口吻居然从仇家变为从前那个姑母。意识到时,她感到出离愤怒,于是伸出手去,拽住他的衣襟,想把他拉起来,想让他反抗:“少装模作样了!你杀人啊!你再像从前那般——”
玉揭裘仍然还是任人宰割。
他说:“我想以我梦寐以求的样子死去。”
满腔愤怒无处可去,寿的心绪激荡起伏,她总算得以判断,面前的人并不是说笑。她也不知自己心中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他就非要修仙么?
她问:“你决意如此?”
“我灵脉还未用完,”他抬头看她,坦荡道,“前些日子又因故耗了些。对付得了你,也应不了外面那些人。”
寿掉头,掀开船舱的门帘,出去时侧目道:“再有个一阵,你便出来吧。你的命已是交易的一环,我必须当着他们的面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