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0章 八卷41 后宫之巅

玉蕤出事,尽管皇帝和婉兮自己都并未声张,婉兮宫里的官女子和太监也都各自守口如瓶,可是这后宫里哪里当真有不透风的墙,便到六月初九这日晚间,后宫里也还是都知道了。

语琴等人闻讯都赶过来安慰和陪伴婉兮;其余的,也自然有人幸灾乐祸。

“今日出了这样的事,倒看她明日还有什么心情行皇贵妃的册封礼去!”愉妃自是头一个心下痛快的。

就算她没法子拦住皇贵妃的册封去,可是自不想看见婉兮十全十美去。今日出的这回事,自是将册封礼的乐呵给打了一个大折扣去,想来婉兮这头不可能十分乐呵,那愉妃心下就也顺当多了。

鄂常在垂首也是冷冷而笑,“可不是么!这后宫之首,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一个内管领下的汉姓女,竟然能爬上这个高位,便合该她从册封伊始就不痛快去!”

愉妃冷了鄂常在有几年了,这回因为鄂凝终于有喜,倒叫愉妃与鄂常在的关系缓和了下来。

都是这后宫里无依无靠的人,她们两个的利益终究还是一致的,若她们两个不彼此依靠,还能依靠谁去呢?

“只可惜,就算出了这回事,皇太后竟还是没拦着,竟叫她的册封礼能顺顺当当地举行去!”愉妃说起来还是觉得有些可惜。

鄂常在轻垂眼帘,“愉姐姐别急,便是皇太后这会子不拦着,她凭一个辛者库的汉姓女登上皇贵妃之位,威胁中宫,使中宫落得如今的困境……她终究会惹来众怒!”

“况且,皇太后便是没明面上拦着,可是皇太后心里能愿意才怪。愉姐姐别忘了,宫里早有一个兰贵人,如今又要进宫一个小钮祜禄氏……皇太后必定要扶持着这两个,一步一步超过皇贵妃去的。再说这两个还都年轻,反倒是皇贵妃她自己也要四十了,无论是皇宠,还是子嗣,她都已到强弩之末,再没什么盼头去了。”

“对啊,她都要四十了!”愉妃心下呼啦敞开一道门似的,“总以为她还是个小姑娘,却原来她自己也四十了!”

这句话叫如今年过五十,早已经在敬事房被撤了绿头牌的愉妃,心下莫名地有解气之感。

“咱们静等着,看她再不能生了之后,这后宫里的新人一个一个多起来,然后她也要看着年轻的新人们一个一个地生出皇嗣来……叫她也尝尝那眼红别人的滋味去!”

这个夜晚,婉兮一个个送走了语琴和婉嫔等人,自己早早地睡下。

熄了灯烛,她习惯地又如往日一般地说,“玉蕤啊,你也去歇着吧。”

待得说完才愣住,抬眸望向一室的夜色,不由得又是怔怔落下泪来。

玉蕤已经不在了。

从此往后,不管多少年,这句话已经再没有人回应。

“皇贵妃主子,瑞主子恭请皇贵妃主子早些安歇……”窗外却冷不丁传来一个嗓音。

婉兮心头一震,分辨出是翠鬟的声音。

婉兮咬住被角,不叫自己的哽咽传了出去。她极力地在夜色中笑了一下,然后才平静地道,“我知道了。翠鬟,你和翠袖她们也早些歇下吧。明日一早,你们都睡个懒觉,不必你们起来立规矩了。”

翠鬟她们本都是玉蕤位下的奴才,每日早晨都要伺候玉蕤起身的。玉蕤既然已经不在了,又何苦再折腾她们去?

翠鬟却在窗外道,“多谢皇贵妃主子体恤。可是奴才们都习惯了每日早晨起来,第一件事就是陪主子过来给皇贵妃主子请安。这习惯主子多年不改,那奴才们就也不改。明日一早,按着瑞主子的时辰,奴才们还要来给皇贵妃主子请安。”

翠鬟这一席话,终究还是引出了婉兮的泪来。

婉兮点头,“好。你们依旧是我宫里的人,便是玉蕤不在了,你们也还都是我的奴才。”

翠鬟不敢多打扰,这便行礼告退去了。

婉兮躺回枕上,抬眸望向帐顶。眼角有泪,唇角却缓缓勾起一丝微笑。

“玉蕤,你听见了么?你虽不在了,可是我们却会依旧过着有你在的日子。玉蕤,在我们心里,你永远都不会离去。”

次日,六月初十日,皇帝下旨:以册封令皇贵妃,遣官祭告太庙后殿、奉先殿。

皇贵妃的册封礼,正式拉开序幕。

遣官祗告太庙后殿、奉先殿,此事不必婉兮亲自出面,故此婉兮只在自己宫里按着吉时遥望太庙、奉先殿的方向行礼就是,倒不必离开自己的寝宫。

婉兮却在这一日还惦记着叫翠袖、翠鬟出宫的事。

翠鬟将自己的心意向婉兮禀明,怎么都不肯就这么出宫去了。翠袖见翠鬟如此,便也如昨日两人抱头痛哭之时所说,也坚持要留下来,陪着翠鬟去。

望着两个再度哭成泪人儿的官女子,今日的婉兮,却再未落泪。

婉兮叫玉蝉陪着翠鬟先出去擦泪了,婉兮单叫翠袖留下。

“翠袖,我知道你瑞主子平素最信任的就是你和翠鬟两个。从六年前你瑞主子进封,就是你们两个陪在她身边儿。她没有什么话是背着你们去的。”

翠袖又是掉泪,“奴才恨不得……随瑞主子去的!”

“翠袖,这是你说的!那你就别后悔!”婉兮忽然极快地接口,眼睛却是亮了起来。

在大清入关前,满人也有殉葬的旧俗。主子长逝,身边最亲信之人陪葬而去,也是有的。

翠袖倒也吓了一跳,不过随即却坚定了下来,“奴才自不后悔……”

婉兮倒被这丫头的痴心劲儿给说乐了,她亲自起身,下地拉过翠袖的手,坐回炕边儿去,叫翠袖在她脚下的紫檀脚踏上坐着。

这本是最知近的官女子方能有的待遇,叫翠袖惶恐得都不敢坐。

婉兮笑着摇头,“殉葬的旧俗早就随着大清入关给改了,我哪儿能去翻那百年前的沉渣去?可是我还是要你这句话——翠袖,你可当真愿意追随你瑞主子而去?”

翠袖听傻了,仔细又回味一遍。

既然不是殉葬,那皇贵妃主子的意思,便是叫她去守墓吧?

翠袖再坚定地点头,“奴才愿意!奴才必定将瑞主子的宝坻看护得好好儿的!”

婉兮垂首,忍不住微笑。

也是,她这话说的是会叫人难明白,也不怪翠袖这丫头已经沉在迷魂阵里了。

婉兮委婉道,“玉蕤呢,母家是索绰罗氏。这是满洲老姓儿,从前在关外,都是以祖居之地为氏,故此你瑞主子母家原本所居之地,就是索绰罗。”

“这地方在吉林,老乌拉城左近。虽说是关外,可那地方曾经出过海西四部,乌拉、叶赫、辉发、哈达四部的王城都在那边。故此那边的风水好,土地丰饶,且朝廷给的恩典也多。”

婉兮抬眸,“翠袖,你可愿意到索绰罗去?我想在那处给你指个人家儿,你可嫌远?”

翠袖心头隐约有些忽明忽暗的雾霭在流动,只是抓不住形状,又看不清眉目。

这样的时候儿,翠袖便只是循着瑞主子从前的法子去办,她尽管毫不犹豫道,“奴才愿往!”

婉兮悄然松了一口气去,拍着翠袖的手道,“玉蕤母家隶内务府下正白旗,这一旗里还当真有咱们大清不少的包衣世家。不说远的,便说当年身为江宁织造的曹家,就是这一旗下。”

“曹家虽然获罪,已然倒了,可是曹家的余荫未散,数十年的诗书传家的根基还在。我便忖着……说来也巧,索绰罗氏留在关外的支脉里,也有选曹姓为自家汉姓的。既然都在内务府正白旗下,又都是汉姓曹……”

婉兮顿了顿,静静凝视翠袖,“我为你选的人家,就是这样一家。你可愿意过去,侍奉洒扫?”

“至于翠鬟……玉蕤不会瞒着你,我便也与你说明白去——我会设法将翠鬟留下来,她不是应该再出宫的人了。她在这宫里还有牵绊,倘若这就出宫去了,便再回不来了。所以这份苦差,我也只能委屈你去。”

“翠袖,若你不愿意,我自不会强迫你。可你若愿意,我想,你来日必定会不后悔今日的选择去。”

翠袖心下那一段雾气飘来荡去,淡了些,隐隐看见山岚翠色。

翠袖起身,行双蹲礼,“回皇贵妃主子,奴才愿意!”

婉兮终于欣慰而笑,“你能去,那我就最放心不过了。”

这些年来习惯了玉蕤的陪伴,冷不丁再见不到玉蕤,婉兮自己都睡不着。这样的怅惘,婉兮知道得最清楚。

故此,若是翠袖去了,有故人在畔,那么不管多远的地方,心却也不会流浪了吧?

办完了这件事,婉兮终于可以安心地回宫,迎接明日的正式册封,正式迈上她的皇贵妃之位去。

六月十一日,皇贵妃册封礼的正日子。

晨光初绽之时,礼部鸿胪寺官设节案、册宝案于太和殿内。銮仪卫官设采亭于内阁门外。内阁、礼部官奉节、册、宝出陈亭内,銮仪校舁行,导以伞仗。礼部官前引至太和殿阶下,奉册、宝随节以升,设于殿内各案。

皇贵妃金册宝早已在册封之日前,已经打造而成,并送内阁镌字。

皇贵妃册为金册十页,每页高七寸一分,阔三寸二分,用八成金,十有五两;皇贵妃宝印为金宝,蹲龙钮,六成金;平台,方四寸,厚一寸二分,玉箸文。

接下来由大学士一人,朝服,立节案之东。册封正使傅恒、副使陈宏谋皆穿朝服,立丹墀之东,均西面。钦天监官报时。正使由东阶升,副使从,至丹陛左北面跪。大学士诣案奉节,由殿中门出授正使。正使受节,偕副使兴。所司举册、宝案从降中阶,仍设亭内,导引如初。

此时,内銮仪卫也早已在储秀宫门外,预先准备好了皇贵妃仪仗。内监设节案、香案于宫内,正殿的正中设册、宝案东西各一。

两位册封使傅恒和陈宏谋既受命,由协和门至景运门外,正使西面,将册封的节杖授予内监。内监奉节杖,内銮仪校舁册、宝亭至宫门,奉册、宝随节,进储秀宫行礼。

婉兮早穿戴好了礼服出迎于宫门内道右。

随行内监奉节、册、宝陈于各案,退。婉兮就拜位北面跪。

女官宣读册文、宝文。

册文曰:“朕惟彤闱赞化,本敬顺以扬庥。紫掖升名,表恪恭而锡庆。爰稽彝典,式播温纶。咨尔令贵妃魏氏,早侍深宫,夙娴懿范。襄廿年之内治,麟趾凝祥,超九御之崇班,凤章优秩,自膺册命。”

“益茂芳徽,祇事小心,克承欢于璇殿,含章明顺,更流誉于椒庭。兹仰奉皇太后懿旨,以册宝晋封尔为皇贵妃。尚其勉副慈恩,光昭壸德,永怀淑慎,辉翟服以垂型。弥凛谦冲,绵鸿禧而迓福。钦哉。”

皇贵妃恭受册、宝,行六肃三跪三拜礼。毕,送节于宫门内道右。

这一应册封的仪轨,均如皇后受册之仪。

内监持节至景运门,将节杖交还给册封正使傅恒。傅恒持节,陈宏谋跟从,诣后左门,向皇帝复命。

待得交还节杖,傅恒身为册封正使的使命已然完成。他立在太和殿前,远远望向储秀宫的方向——

九儿,已经成为了大清的皇贵妃!

这是从顺治爷盛宠董鄂氏,封董鄂氏为皇贵妃之后,整个大清后宫里一百年来,在皇后健在之时,唯一名正言顺的“活的”皇贵妃!

兴许是今日的天太蓝,阳光太明媚炽烈,傅恒只觉鼻尖儿发酸,眼里已是模糊了。

真的,便连他从前都不敢想,九儿有一天竟然能登上这高高在上、无人能及的皇贵妃之位去!

终究,那董鄂氏是出自满洲勋贵世家,而九儿——是出自内管领下的汉姓女。这身份门第,与董鄂氏之间不啻天差地别去。

可是皇上他,却竟然做到了,竟然将这样令人不敢想象的实实在在的殊恩,独独给了九儿去啊!

他知道他自己是该高兴的,为了九儿今日的荣耀,也为了皇上这些年对九儿不渝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