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昔年种蒺今收瓜

大汉光武 酒徒 3656 字 10个月前

刘歆(秀)出身于显贵之家,其本人在前朝成帝时,就曾经多次受到过召见,对皇宫内部一点儿都不陌生。因此,无论是走到什么地方,都泰然自若。而刘秀,却是个不折不扣地百姓家孩子,在来长安求学之前,连县衙里边什么样都没看过,更何况是皇宫?因此,走着走着,就感觉到有一股雄浑之气,穿透了自己的外袍,皮肤,再透过血肉骨骼直扑心脏。

这是他祖先曾经居住过的地方,里边的一砖一石,一草一木,隐约都带着某种神圣的气息。掠过屋檐的北风,和冰面下的流水,似乎也在发出喑哑的呼唤。呼唤着深藏于他灵魂深处的骄傲,还有深藏于血脉深处的尊严。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不知不觉间,刘秀的上下牙齿就开始相撞。心脏狂跳,手臂和大腿上的肌肉,也开始不停地颤抖。

有了先前那段说辞做铺垫,胡姓宦官还以为他是人小胆怯,立刻故意放缓了脚步,笑着冲他点头。刘秀礼貌地拱手道谢,心里却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因为紧张而颤栗,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某种说不清楚,也不能宣之于口的理由。

长安原本是秦朝一个乡,大汉高祖五年,丞相萧何奉命,在一片废墟之上筑城。大汉高祖七年,造未央宫。同年大汉国都,由栎阳迁移至此。高祖曾经亲历秦末战乱,因此给借用长安乡的名字,将都城也取名为长安。寓意,长治久安!

随后,大汉文帝,大汉景帝、大汉武帝,都多次增筑城墙和皇宫。前后经历了近百年时间,才将长安城和大汉皇宫,打造成了现在的规模!

景帝的第六子,受封长沙王。随后依照推恩令,长沙王的儿孙不断被消减爵位,到了第四世,只能做个县令。第五世,就是刘秀和他的两个哥哥,都变成了普通人。

这些,都是记载于家谱之中,刘秀从小就耳熟能详内容。平时没人刻意去提醒,他自己也不会专门儿去想,所以引发不了任何心绪波动。而现在,家谱上所记载了祖居,就在眼前。祖辈们曾经的荣耀,也在身侧徐徐而过。作为一个刚刚年满十八岁的青葱少年,他,怎么可能依旧无动于衷?

“文叔,为师记得,你的两个哥哥都务农为业吧?他们家书中可曾说起,南阳那边,今秋收成如何?”隐约感觉到刘秀呼吸越来越重,祭酒刘歆(秀)忽然笑了笑,仿佛很不经意地问道。

”还,还好!今年收成不错,因为弟子在太学就读,县里还免了家中部分赋税!“刘秀心中一寒,瞬间眼神就恢复了清明。

祖先们曾经的荣耀,早已成为了过去。如今,这座皇宫属于大新。而自己,正走在前去接受大新皇帝召见的路上。如果应对得当,也许今天就能被赐予官职,从此家族不必受税吏欺凌逼迫之苦。如果自己还念念不忘祖先的荣耀,念念不忘天下的归属,不但本人不可能活着走出皇宫,远在舂陵的家族,也必定受到牵连!

想到这儿,刘秀忍不住扭过头,向祭酒刘歆投去感激地一瞥。祭酒刘歆,却好像仅仅是为了缓和他的紧张情绪一样,笑了笑,继续漫不经心地说道:“还能免掉部分赋税么?那等会儿你见了陛下,应该当面道谢才是。说实话,也就是本朝,才会对教化如此重视。你能从南阳来长安就读,也多亏了陛下!”

“学生明白,学生不敢忘记陛下鸿恩!”刘秀感激地点了点头,回答得格外大声。

刘歆(秀)最喜欢的,就是他这种机灵劲儿。于是乎,又笑呵呵地谈起了当初太学大兴土木之时,皇帝是如何地认真,如何数度颁下圣旨,勒令有司全力配合。要钱给钱,要人出人,绝不准许任何官员克扣分毫……

刘秀认认真真地听着,偶尔说几句感慨或者感谢地话。又在不知不觉间,心情彻底恢复了平静。而就在此时,胡姓宦官也停下了脚步,弓着身子,对站在不远处一座殿堂门口的某个宦官说道:“赵左监,请启奏陛下,刘祭酒带着陛下昨天点了名的那个学子,前来觐见!”

“等着!”职位为左监门的赵姓宦官丢下冰冷了两个字,转身入内。片刻后,又板着一张棺材脸走了出来,“刘祭酒,陛下召你入内问话。和你同名的那个学生,暂且在外边等待!”

‘怎么是单独召见?’祭酒刘歆(秀)暗暗吃了一惊,却不敢提出任何异议。先躬下身,冲着屋门端端正正地行礼,口称,“臣刘秀,谨遵圣命!”。然后提起袍子角,小跑着进入屋内。

“皇上事先派人调查我的底细?!”目送着刘歆(秀)的身影被黑洞洞洞屋门吞没,刘秀刚果平复下去的心情,再度变得紧张。“他已经知道我叫刘秀,恰恰跟祭酒同名!那他记不记得,去年赐给我青铜尺子的事情?他知道不知道,我曾经不止一次,当众打了王固和王恒等人的脸?!”

“呼——”一阵北风卷着残雪,从房顶横扫而过。纷纷扬扬的雪沫子,洒了刘秀满头满脸。刺骨的寒意,瞬间又将他的身体穿了个通透。刘秀却没有心思去擦脖子里的雪,而是悄悄地又握紧了拳头。

那把青铜尺子,他反复研究过多次,平心而论,构思绝对堪称巧妙,做工也极为精良。然而,对于一个终日埋头苦读的书生来说,此物却没半点儿用途!

那皇上当日赐下此物是什么意思?笔、墨、书、砚,都是读书人必需,而尺子又算什么?与前面四者,为何丝毫都搭不上边儿?

‘皇上也许想通过那把尺子,验证某件事情!也许当日刘某回答不出来此物的用途,反而是件幸事!’在内心深处,刘秀多次推演王莽的意图,每一次得出来结论,都能让他忐忑难安。

“如果一会陛下又问起我尺子的用途……”用力咬着下唇,他不停地给自己出谋划策。“我就,我就说,学生愚钝……不行,那反倒显得太假了,哪有经过一年时间,还弄不清楚尺子用途的。我就说,学生,学生拿着此物,专程找了匠户请教。匠户们群策群力,终于……”

“陛下有旨,宣太学生刘秀觐见——!”一个高亢的长音,忽然钻进了他的耳朵。

激灵灵打了个哆嗦,刘秀收起纷乱的思绪。学着先前祭酒刘歆(秀)的模样,先朝着黑洞的屋门行礼,口称,“学生刘秀,谨遵圣命!”然后,小步急趋入内。在门口处,恰恰与告退出门的太学祭酒刘歆(秀)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