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比卫将军府的校场恐怖一万倍,敌军像流着哈喇子饿疯了的虎豹豺狼,瞪着杀红了的眼,要撕了他,将他剥皮抽筋剜骨。他浑身颤栗,害怕到甚至流不出眼泪,然而他没有退路。他是卫将军府的少子,他要接掌卫家军的衣钵,他必须冲锋在前。
于是他十四岁,第一次杀人。
把对方的人头割下来的时候,那双眼睛还在直勾勾地盯着他,绝望的恶毒的带着咒怨的眼睛,只是一刹那便没了生气,掉到地上。那具没了头的尸身倒下来,鲜血从脖子上皱成一团的肉里喷出,溅到他脸上,他的视线被一片殷红糊了个遍。鲜血和铁甲的腥气冲鼻,让他几欲作呕,可是他不能停。不杀人,就要被人杀。
那一场战争结束,他是被染红了回来的。
第一次杀人,他没有哭,被敌军用长矛扎穿手臂,他没有哭,军医给他包扎,把酒喷到伤口上疼得撕心裂肺,他没有哭,可是夜深后,他倒在通铺上,在周围震天的鼾声里,忽然想起江州的镖局大院,爹爹响彻整个大院的鼾声,他再没绷住,咬着嘴唇哭得泪流满面。
那是八年的无忧无虑,他常常记起的一个画面,天刚刚黑,母亲坐在灯下缝衣服,爹爹在院子里磨枪,一声,一声,一声,妹妹正扒着门蹒跚学步,非常认真地盯着路,偶尔抬起头冲他们俩笑,咿咿呀呀的。
而他不在画面里。
他来到将军府后,总会有人问起之前的事情,问他是谁,家在哪里,为什么会被卫大将军收养,他总是摇摇头只字不提,只道是自己雨夜发高烧,再记不起来了。可如今眼前这衣衫褴褛不修边幅的乞丐,却在往来如织的人流里一眼认出他来,唤他,顾小少爷。
十年前的一切仿佛洪流席卷而来,一时间令他难以喘息。
他回过头,问她:“你叫我?”
她点点头。
“你叫我什么?”
她微笑:“顾小少爷。”
他因府中杂事,从军营告了几天假回京,走了条往常并不走的近道,这条道上人多且乱,净是些地痞流浪汉的地盘,他通常都是绕过去的,然而今天鬼使神差地走了,竟也碰到这样一个鬼使神差般的人。
卫长恭忍不住下马,走到她跟前。
这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乞丐,浑身上下穿得跟拖把一样,脏兮兮的,脸上还有两抹灰,任谁看了都会嫌弃地皱皱眉喊她走开,但是她的一双眼睛清澈透亮,满怀期许地望着朝她走来的少年。少年问她:“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