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起头来,看着赵老。
两人对视,他深凹的双眼里,满是平静之色。
虽然他比我要矮上一些,身子也因为年长而有些佝偻,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一种对方居高临下,俯视着我的感觉。
我感觉自己被看了个透明。
我拱手,说您夸奖。
赵老平静地说道:“其实呢,叫你过来,也没有别的意思,老白打了电话过来,跟我说起你的情况,让我对你多多照顾,帮忙提点一二——能够让挑剔、龟毛的老白如此上心的人,除了女的之外,男的,我没有见过几个,所以就特地叫你来,见上一面,看看到底是何方人物。”
老白头儿,居然如此交代?
听到这话,我的心中对那个看上去一点儿都不靠谱的老头儿满是感激,当下也是恭敬地说道:“您太客气。”
赵老说客气的不是我,而是老白——那家伙倘若不是因为男女关系混乱,说不定能够当上天机处的领头人;不过即便如此,他现在的影响力也还是很强,他既然开了口,我自然会好好照顾你。但你也别误会,所谓的“照顾”,是更加严格、更加认真地集训,能够让你在这短期内的特训之中,得到稳固的提升,所以你会比别人更加辛苦,我今天叫你过来,也是想要多提点你一下,不要以为是校方,对你有意见,知道么?
我恭敬地说道:“当然不敢。”
瞧见我恭谨沉稳,没有任何抱怨的话语,赵老很是满意,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来,对我说道:“很好,很不错,现在的年轻人里,能够有你这样态度的人,已经不多了——对了,我听说你跟尚良之间,有些误会?”
误会?
尽管我心里早就有了些心理准备,觉得赵老肯定会谈及我和尚良之间的事情,毕竟那小子是赵老刚刚收的关门弟子。
但是我没有想到,他老人家居然直接将这里面的事儿,定义为“误会”。
什么是误会?
我和尚良之间,是误会么?
那是赤裸裸的谋杀。
我内心有些愤怒,不过在赵老面前,我却不敢发作。
尚良到底是一个什么人,在天机处的面前,怎么可能掩饰?他甚至在此之前,还给逮起来过,要说赵老不知道尚良的为人,这我是不信的。
就算他收徒之前不知道,但事后,也必然会有人告诉他。
毕竟是天机处,政审绝对比其他地方更加严格,而在现如今,赵老却是把这件事儿定义为“误会”,我就知道,他到底秉承的,是一个什么态度了。
我会傻到跟这位历经风雨的老者,去讲内中原因,让双方都为之尴尬么?
不能。
所以我躬身,点头,说对,的确有些误会。
赵老对我的态度很满意,说道:“年轻人嘛,性子不定,总会弄出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来,在这件事情上,你们都是有些问题的,都说人生四大铁,你们现如今既然能够坐在一起,成为同窗,就要多多沟通,将误会消除,你说对吧。”
我说的确如此。
赵老拍手,三下之后,说道:“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响,走进来一人,正是尚良,看了我一眼,然后朝着赵老躬身说道:“师父,我来了。”
赵老瞪了他一眼,说什么师父,都跟你说了,在公共场合,你是集训营的学员,我是天机处外聘的名誉老师,如此而已,知道么?小小年纪不学好,搞什么封建社会的师徒?
他一上来就定调子,尚良不敢对抗,只有连忙点头,说是,是,赵老师。
赵老指着我,说道:“刚才我跟小侯同志谈了,你们之间的事情呢,的确是有误会的,现在你跟人家道个歉,争取得到别人的原谅,知道不?”
在赵老面前,尚良是个乖孩子。
听到训斥之后,他连忙从善如流,对我恭谨地说道:“侯漠同学,之前我们有些误会,在这里,我给你道歉,希望你别往心里去。”
他说得恭恭敬敬,就好像是认识到自己错误的孩子。
但我一想起早晨在食堂时他瞧见我的那一副嘴脸,就知道,这不过是表面现象而已。
狗能改得了吃屎么?
不能。
所以尚良的道歉是真的么?
不是。
但我却不得不做出深明大义的样子,对他说道:“既然是误会,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你我同学一场,这是缘分,以后慢慢处着,来日方长。”
瞧见我如此表现,那赵老也是老怀大慰,笑着说道:“瞧见你们这些朝气蓬勃的少年子,我就忍不住想起自己当年青春年少时。唉,岁月不饶人啊,老了,老了,精力不济——你们出去吧,既然是同学,那就好好处着,相互关心,相互帮助,为国家,为社会多做贡献,这个才是正理来着。”
我们闻言,躬身离开。
出了门,尚良朝着我拱手,说我先走了,回见。
说罢,他转身离开,而在他回过头去的一瞬间,我双眼超常的动态视觉,能够瞧见他嘴角处微微扬起。
那小小的幅度,能够让我感觉得到,他心中的得意和骄纵,没有一丝减少。
我也转过了身去,在心中告诫自己。
当年韩信,能够受人胯下之辱。
我为何不能?
为了烛阴之火,为了能够活下去,无论让我做什么,我都在所不惜,何况是与尚良这样的家伙,表面相处下去呢?
人生那么长,总有一天,这位赵老都会故去。
那个时候,谁能是尚良的靠山呢?
所以,自己的强大,才是正理。
其它的一切,都不过是。
浮云。